南來北往

1、南國水鄉

我是一個懶惰的人,平日裡不愛出門,卻也因此錯過了許多的風景。記憶裡第一次南下的經歷是從濟南乘火車到南昌,下午六點的硬座車票,十五個小時車程,當時並未思及大腿根坐到發麻的後果,因為從未去過南方,反而很是興奮。

車經泰安、濟寧、菏澤,天黑下來的時候,火車出了山東省的邊界。原本五月份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的,可是車廂內因為許多人的存在而燥熱起來,空調沒有開,有人大聲咒罵,更多的人則是脫下外套,繼續與周圍的人高談闊論。乘務員推著食品車過來,這是個南方人無疑了,老遠便聽見她大聲呼喝:“前邊的浪(讓)一下啦,來,浪一下啦。”口音的緣故,聽上去格外好笑,卻又不好笑出聲來。

因為車廂內的燥熱,有個孩子哭鬧起來,身旁的幾個婦女便吵吵上了,嚷著要去找列車長理論,又有幾個男的跟著起鬨,一時間車廂內的哄亂大有燎原之勢。乘務員此時大概才起了畏懼之心,陪著笑臉小心地開了窗玻璃,一股新鮮的空氣注入車廂,燥熱煩悶大減,我也才有心思看看外面的夜晚,漆黑、冷靜、沉寂如一潭死水,波瀾不起。火車穿過濃夜,大抵便是一個龐大的幽靈吧,我這樣想著,周圍仍舊不時爆發出眾人的鬨笑,聲嘶力竭。待到後半夜,這異常的熱鬧才漸漸沉寂下去,人群緩緩進入夢鄉,唯有火車在夜間行進如常,絲毫沒有倦意。我靠在窗玻璃上,昏昏沉沉睡了兩三個小時,隨即被一陣嘈雜聲吵醒,不知火車在哪個站停了下來。

黎明前的夜色透著寒意,雖然隔了窗玻璃,卻依舊有意無意地探進來。列車僅停留了幾分鐘,隨即開啟,窗外有雨,水滴落在玻璃上,留下斜斜的印痕,仿若流星劃過天際,又似宣紙上鋪開的墨滴遊離,外面的世界在水汽氤氳裡漸而由模糊變得清晰。

第一縷陽光鑽進車廂的時候,外面已經完全是南國景緻了,此刻再要入睡已難,索性迎著太陽剛剛露出的半張臉,欣賞窗外的景色。

路旁的田地裡是一種不知名的作物,我從未見過,卻有三兩農人在田間勞作,我想,不論是南方與北國,辛勞的人們都是同樣的勤勞,天剛放亮,他們便開始了一整天的勞作,如蜜蜂一般。

再往前,半畝方塘,一片稻秧,白牆紅頂的小閣樓在水裡倒出個影兒,無需親去水鄉,便是這裡,江南的秀氣已盡顯無疑了。朱自清曾引“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一句,頗得熱鬧景象,又“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更得曼妙神韻。自是南方荷塘頗有明清園林之秀美,與北方初冬殘荷獨具之漢唐遺韻各有千秋,但這到底令我想起故鄉的山水了。

老家所處的北方少見荷塘水田,卻多楊柳桐槐,四季分明,各具千秋,此刻乍見南方土地上的一排松樹,心裡頗多感觸,正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同樣的,長在南方的松樹毫無風骨可言,大概是少了些風霜磨礪的緣故吧。這樣想著,便覺眼前所見有些意味索然,倘使教我選擇,我依舊會希望看到漫坡亂石不見幾株歪脖子樹的黃山,還有山腳下幾間破落的茅草屋吧。

2、關外雲天

我的老家在沂蒙山區,自小便以北方人自居,第一次被稱為南方人讓我不禁頗感詫異。那是在東北,大咧咧的燒烤攤老闆聽了我的口音,詢問我的來處,答以山東,他便道:“你們南方人乍到北方,多少有些不習慣”,我端詳著手裡油汪汪的烤串,無言可對。

初到東北,尚未來得及瞧見傳聞中的黑土地,卻已經被滿天的白雲所吸引。那是斷斷續續,層層疊疊,不沾一丁點雜質的純白。雲層厚重得很近,壓著眉梢,嵌在寶藍石天空,我知道她們其實離得很遠,依稀像夢裡出現過的臉,分不清真與假了,我想,大概有云朵的地方,就算得天堂吧。

我自小也見慣了藍天白雲,本不該如此驚異,可我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天藍雲白是可以讓人一見難忘的,可以滌盪心靈深處深埋的一切。我所到過為數不多的一些所在,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天空,我的老家沒有,我所稱之為南方的南方更不會有,那些地方,即便晴天吧,也是無雲,灰濛濛霧沉沉的,教人心裡總覺不舒服。記得小時候,每每看見天上飄過奇形怪狀的雲朵,總會聯想到許許多多的神話,想到神話故事裡許許多多的妖魔鬼怪,偶爾也會想到剛死去的人的鬼魂,我不知曉這些毫無牽連的意向是如何在一個孩童的腦海中聯絡起來,但它們確然是聯絡在了一起。

我還記得大人們說過,離家遠遊的人是不敢時常抬頭看天的,因為他們不知道哪一塊雲朵來自家鄉,或許就是眼前的一塊,可是他不能斷定,只能眼睜睜看著太陽將它驅散,逆風將它吹趕,命運的無奈啊,遠方的人,遠方的雲,都是一樣的。

如今我也是離鄉遠遊之人了,許多曾經不能理解的東西,現在卻多了幾分感悟,每每窗前掠過浮雲的影子,抑或在光滑的地板上瞥見遊雲的倒影,我也開始猜想,它到底來自何方,或許,它正是從家鄉山頭飄蕩而來的吧。有時候,我看見錯落林立的高樓間,雲層壓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盡顯無助的飛鳥只能試探著半停半靠在窗臺上,警覺地瞪著眼睛,十分不安,這不安,於我也是一樣的。

我又說了些不夠樂觀豁達的話,這與閒人們高唱的曲調極不相符,可是啊,我不能掩蓋自己的心聲,我確然感到生活的無奈與悲哀,可是在這無奈與悲哀中,我願順著自己的心境存活,若有一天我真的樂觀起來,那是我的心境使然,絕非為了別的。只是我不願讓身邊的人感到失落,我想讓南來北往為生計奔波的他們擁有每一天的歡愉快樂,所以啊,請不要猜測我的初衷,這是我要對朋友說的話:

如果真有一天,

我不在你身邊,

不要放棄笑顏,

一定記得勇敢;

不要懼怕嚴寒,

偶爾要去冒險。

要記得,

這世界不管經歷怎樣的風雪,

陽光依舊溫暖,

生活還會燦爛。

壹點號青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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