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文雄面臨難題：行政部門自行其是，官邸主導政治修正不易
一頁接一頁翻動著一沓四周貼滿便籤條的檔案，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松野博一透過厚厚的鏡片飛快掃視著，記者會上空氣突然安靜，他沒有找到問題的答案。
“關於具體議題，我手中沒有相關資料，等事務方報告此事。”在12月1日的官房長官例行記者會上，當被問及國土交通省出臺的赴日國際航班全面禁令時，松野博一滿臉茫然。
作為新上任的內閣“大管家”，松野博一對眼下至關重要的防疫入境政策啞口無言，實屬“社死”時刻。這也意味著，對於成千上萬日本人即將被拒之國門之外一事，首相岸田文雄內閣並不知情。
在新冠變異毒株“奧密克戎”蔓延之際，岸田文雄11月29日宣佈，暫停所有國家和地區的外國人入境，而他不知自己已被省廳矇在鼓裡：國土交通省當天自作主張，要求日本所有航空公司停止一切新入境航班預訂，導致一些日本人有家不能回。這項指令執行2天后首相官邸才收到相關彙報，隨即制止。
撤回赴日航班禁令、道歉、檢討……岸田文雄上任伊始就被省廳無視，領導力受到質疑，這樣的事情在前兩任首相執政期間聞所未聞，彼時省廳官僚向來對官邸言聽計從。
自安倍晉三上臺直到菅義偉接任，首相官邸主導型政治不斷被強化，官僚權力則不斷被削弱，政府與執政黨也呈現出明顯的“政高黨低”。以“傾聽型政治家”自居的岸田文雄上臺後試圖修正“官邸一強”軌道，嗅到風向的霞關(東京都千代田區之地名，多箇中央行政機關總部坐落於此，為日本行政中樞)官僚卻“先發制人”，試探著新任首相的權力邊界。
打破“政高官低”？
面對“奧密克戎”，岸田文雄第一時間宣佈禁止外國人入境，雖然此舉被世衛組織批評“難以理解”，但在日本國內卻收穫好評。《讀賣新聞》12月5日釋出的民調顯示，岸田內閣支援率較1個月前上升6個百分點，達62%。
儘管“速度感”已成為岸田文雄抗疫首秀的標籤，但晴天霹靂也隨之而來。
12月2日一早，岸田文雄進入首相官邸時看到等候多時的記者，不出所料被問及赴日航班暫停一事。他立即道歉稱：“(指令)給一部分人帶來了混亂。”隨後，國土交通大臣齊藤鐵夫也透過媒體向國民道歉。實際上，兩人都是前一天才剛剛得知這一情況。
據《每日新聞》報道，松野博一結束1日下午的記者會後，傍晚才收到國土交通省遲到2天的彙報，他質問省廳官員：“停止所有航班真的沒問題嗎？希望考慮日本人回國的需求。”當晚，松野透過首相秘書官將此事向岸田報告。
“今後請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岸田向國土交通省指示重新考慮航班限制措施，12月2日宣佈撤回航班預約禁令。日本航空公司和準備回國的日本人對政府的迷惑行為表示不解，困擾之聲此起彼伏。
在過去，國土交通省要求航空公司暫停開放航班預訂的情況並不罕見，但在疫情時期，涉及所有日本航空公司、長達一個月的航班預訂禁令絕無僅有。根據日本行政慣例，各省廳與首相官邸溝通重要決策時，一般經由官房副長官和首相秘書官來進行，而此次首相官邸無人知情，乃是省廳官僚“先斬後奏”。
一位不具名的省廳幹部對日媒TBS透露，國土交通省的“事後報告”令人感到驚訝。“岸田上臺後，各省廳的意見多了起來。在安倍和菅義偉時代，政府部門被首相官邸指揮得團團轉，(政府部門的)一些決策還會被(首相官邸)推翻，而現在(前者)似乎可以有更多自主判斷了。這也是(岸田)首相想要脫離安倍和菅的強勢執政風格，凸顯岸田色彩的結果。”
自日本前首相橋本龍太郎(1996年至1998年在任)實施行政改革後，首相及官邸的機能得到強化，前首相小泉純一郎(2001年至2006年在任)也享受了改革成果，之後該體制在安倍時代日臻成熟。
回顧前兩任首相執政期，安倍於2014年設立內閣人事局，管理各省廳副局級以上職位的任命，之後還建立了少數閣僚處理問題的決策機制。由此，首相、官房長官可越過各省廳大臣、副大臣和政務官，直接控制官僚，這造成“政高官低”進一步失衡，扮演社會“穩定器”的官僚漸漸失去獨立性。
在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初期，安倍閃電指示全國停課、停賽、停工，遭多個地方政府反對。隨後，他又在沒有與衛生部門協調的情況下，分發被揶揄為“安倍口罩”的小型布制口罩，再度被批。《朝日新聞》稱，首相官邸一意孤行使官僚失去能動性，惰於出臺新政策。菅義偉在擔任官房長官和首相時也是如此，削弱各省廳的“地盤意識”，把政策決定權集中到首相官邸。
在此次自民黨總裁選舉前，日本厚生勞動省一位不具名的職員對日媒稱：“在防疫政策方面，首相官邸經常‘強人所難’。希望下一位首相不要過分介入霞關。”
強調“傾聽力”的岸田在就任首相後闡述施政原則時指出：“我們將施行謹慎而寬容的政治。”他表明，自己將避免權力集中。隨著岸田內閣的成立，曾在安倍和菅政府中受到重用的官房副長官杉田和博以及首相輔佐官和泉洋人均卸任，原經濟產業省事務次官鳩田隆就任首相首席秘書官。
日本時事新聞週刊《AERA》刊文指出，長期指揮各省廳的“官邸官僚”退幕，人事新部陣給霞關帶來了安心感，官邸一強局面或將發生變化。
“政高黨高”的危機
在日本政界棋局中，相與僚、政與黨之間的聯動構成了權力系統。而長年來形成的“政高官低”(政治家主導官僚)和“政高黨低”(政府凌駕於執政黨)格局使這一盤棋呈現“一邊倒”趨勢。
岸田文雄在當選自民黨總裁後，先從政府與自民黨的關係入手，改變官邸強勢地位。他形容政與黨的關係就像“車的兩個輪子”，決策應遵循“政高黨高”，彰顯個人執政特色。
據《讀賣新聞》報道，在臨時國會召開之前，岸田文雄與自民黨高官頻頻接觸，11月16日和18日接連前往自民黨本部，與黨副總裁麻生太郎和黨幹事長茂木敏充會面。11月22日中午，3人又現身東京都一家酒店聚餐，就今後的政權運營進行討論，表達了想要改善政府與自民黨之間關係的強烈意向。
自民黨相關人士對《日刊現代》表示，岸田實際在以“政高黨高”的名義聯合麻生和茂木領導的派閥，試圖瓦解安倍在黨內的強大影響力，“是個善用計謀之人。”
不過，改變決策結構並非易事。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岸田將疫情下的經濟對策和2022年度預算案編制作為改革“試金石”，以全體國會議員參與討論的形式來共同制定，卻因首相官邸與黨執行部的路線對立而陷入混亂。此外，在制定自民黨公約的過程中，自民黨政調會長高市早苗因堅持安倍主張的保守政策已與岸田產生分歧。
“安倍和高市掌控自民黨之力，首相可能只是一個門面。”曾擔任過閣僚的不具名政界人士向時事通訊社透露，雖然岸田文雄試圖修正官邸主導政治，但反而可能會導向“黨高政低”的局面。
現任自民黨廣報本部長的河野太郎曾提醒岸田，“假使不是‘政高黨低’就麻煩了，因為在國會上承擔說明責任的是政府。”
由於岸田文雄此前一直被外界詬病缺乏魄力，故從內閣人事任命到政策實施，“岸田色彩”成為一大關注點，儘管他不斷摸索著有別於前兩任首相的領導路線，但眼下卻在修正官邸主導政治的道路上如履薄冰。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