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為自小在農村長大,見過太多生老病死。
家族的老人多,每次有生病的老人,總要買了東西和家裡大人一起去看望。
老人躺在昏暗的屋子裡,每說一句話都要大喘一口氣。為了給老人寬心,大人們總寬慰他沒事兒,好好養著過幾天就好了。
而實際上,連作為孩子的我都能看出來,那形如槁木的臉,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們就看不見了。
雖然知道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規律,但依然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特別是看見老人的老伴那種悲傷又認命的眼神,他不說話,都能讓我覺得難過。
我心思重,看過病人後大人們出了臥室在客廳說話,我總繞著屋子打量。
這樣昏暗的屋子,因為有了能互相說話的人,才有了生機,若是一個人先走了,另一個人該怎麼過?
02.
離我家兩條街的距離有一戶人家,老兩口帶著一個四十多歲未成婚的兒子一起生活。
暫且稱這對老夫妻趙伯和趙嬸吧。
印象中趙嬸喜歡說話,鄰里鄰居處得不錯,平常誰家有事兒都會主動去幫忙。趙伯不愛說話,一把子力氣,每天早上吃了早飯就扛著鋤頭去田間地頭幹活。
中午飯點的時候趙嬸做好了飯去喊他回家,他便又扛著鋤頭慢慢往回走,遇到鄰居問回家吃飯啊?他就點點頭應一聲繼續往前走。
我沒聽他說過幾句話,就連不忙的時候蹲在牆角跟人下棋,也是話不多。後來趙嬸去世後,他的話就更少了。
我那時年紀小,不記得趙嬸生了什麼病,只聽家裡大人說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病了。
平時在院子裡總能聽到她跟人說話的聲音,她一病,周圍突然空了。
又過了沒多久,趙嬸就去世了。
那是一個冬天,還沒下過雪,空氣乾冷,整個小村莊都飄著嗩吶的哀怨聲。
我跟著大人去哭喪,見趙伯一個人蹲在牆角,嘴裡叼著旱菸,面無表情,沒有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一個瘦瘦高高的老頭,看不出跟平時有什麼不一樣。
周圍是吵鬧的嗩吶聲和嘈雜的說話聲、哭聲,沒人去關心一個剛失去老伴的老人是什麼心情。
03.
我那時總想,他難過嗎?難過為什麼不哭?
趙嬸的後事辦完後,趙伯有好一陣子沒出來,後來聽說病倒了。
直到多年後,回想起那一幕,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難過都要用眼淚表達。
朝夕相處幾十年的人眼看著沒了,他比任何人都要難過。
那個冬天他基本是在床上度過的,以前老伴在的時候,洗衣服、做飯,都是老伴兒做。現在老伴去世了,他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更別提有人照顧他了。
兒子跟著他,父子倆一起搗鼓點吃的,日子對付著過。
過年的時候,我們去趙伯家拜年,別人家裡熱熱鬧鬧,只有他們家冷冷清清。
電視機裡放著頭一天晚上的春晚,桌上放著瓜子和糖果,父子倆坐在桌前盯著電視一動不動。
第二年開春,又見趙伯扛著鋤頭去田裡幹活,只是再也沒有人會在飯點喊他回家吃飯了。
往後的很多年,趙伯的兒子出門打工,家裡只有他一個人。
04.
前不久回老家,見他在大樹底下乘涼,我喊了他一聲,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認出是我來。
我問他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他看了我一會兒,自顧自地說:“你都長這麼大了,那年你趙嬸去世,你才這麼高。”他用手比劃了一下。
我笑了笑,他又說:“家裡沒人,我剛從老年活動室下完棋,一個人出來涼快涼快。”
問他快到飯點了,中午怎麼吃飯。他說早上熬的粥沒吃完,一會兒餓了回去熱一熱,就著餅吃。
趙伯話好像比以前多了點,人蒼老了不少,手邊有根柺杖。
後來聽母親說,這麼多年趙伯都是這樣過來的。
人老了沒力氣幹農活,怕田荒了給別人種了。他現在每天早上起床,吃了早飯就拄著柺杖溜達到活動室,活動室不是每天都有人。有時他跟人下棋,有時就獨自坐在那裡曬太陽。
老伴去世後,兒子不在家,他不敢一個人在家待著,怕哪天突然倒在家裡沒人知道。
老年活動室的人懂得趙伯的心思,哪天他要是沒有去,一定會去他家敲門問問怎麼了。
05.
人到晚年,失去另一半,你會怎麼過?
有子女的老人還好一點,子女離得近能隔幾天去看看,送點吃的過去,起碼生活多了一點保障;
而沒有子女的老人,或者像趙伯一樣兒子不在身邊的獨居老人,就要完全靠自己了。
其實在農村,像趙伯這樣的獨居老人並不在少數。
老伴老伴,老來是個伴。不管如何,有事沒事總能說說話,或者一起吃個飯看個電視,不怕病倒在家沒人知道。
當那個做伴的人先去了,留下的人其實才最痛苦。
而他最大的恐懼就是,要一個人面對衰老和突如其來的死亡,這需要非常大的勇氣。
就像美國外科醫生阿圖·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別》一書中寫道:
在年老和患病的時候,人至少需要兩種勇氣。第一種勇氣是面對人終有一死的事實的勇氣——尋找真正害怕什麼、可以希望什麼的勇氣。第二種勇氣是,依照我們發現的事實採取行動的勇氣。
突然發現趙伯為什麼比以前愛說話了,大概是因為,活得通透了,並且阿圖·葛文德所說的兩種勇氣,他都具備吧。
一個老人,承認死亡是生命的終點,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併為此採取行動,這是我從趙伯身上看到的。
他是怎麼悟出來的?也許是老伴不在的這麼多年,一個人想啊想,也就想通了。
那麼人到晚年,失去另一半的老人,該怎麼把剩下的日子過好?我認為有三點。
把阿圖·葛文德這句話送給大家:
你不能控制生命的情形,但是,做自己生命的作者意味著要把握住自己想怎麼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