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1日清晨,2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機撞向紐約曼哈頓世貿中心雙子塔,隨後,燃燒中的雙子塔相繼倒塌,這一瞬間仍是許多人的噩夢。
“9·11”事件並沒有就此結束,2001年10月7日,美國以捕獲本·拉登,剿滅“基地”組織為由,入侵阿富汗,推翻了塔利班政權。20年後,塔利班重返喀布林,美國完成了撤軍,結束了近20年的阿富汗戰爭,卻也留下了一個傷痕累累的阿富汗。
在這20年間,沒有“9·11”記憶的美阿“00後”也已經長大了,他們如何看待當年的恐怖襲擊?對他們來說,“9·11”事件作為美國入侵阿富汗的理由合理嗎?美國在阿富汗這20年間,真的幫助了他們嗎?新京報記者連線了兩位來自美國和阿富汗的“00後”女生,她們彼此分享了對“9·11”和阿富汗形勢的看法。
美貝爾(Mei-Belle)出生於2000年,中文名叫孫夢唐,來自美國費城,是一個20歲的亞裔美國女生,因為父母都來自中國的緣故,她中文講得非常流利,現在是密蘇里州東部城市聖路易斯的一名大三商科學生。
舒克莉亞(Shukria)也在學習中文,已經透過漢語水平測試4級。她2002年出生於喀布林,一家人已經在喀布住了20餘年,現在是瑪麗法特孔子學院的學生。
“00後”美國女生對話“00後”阿富汗女生。
【簡介】
美貝爾(Mei-Belle):一個20歲的亞裔美國女生,來自美國費城,現在是密蘇里州東部城市聖路易斯的一名大三商科學生。
舒克莉亞(Shukria):2002年出生於喀布林,她一家人已經在喀布林住了20餘年,現在是瑪麗法特孔子學院的學生。
“9·11”事件對美國和阿富汗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新京報:你們兩位都是“00後”,對“9·11”沒有任何記憶,但是毫無疑問你們也一直生活在“9·11”的陰影之中。請問你們對“9·11”有什麼印象?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對“9·11”的看法有所改變嗎?
美貝爾:是的,這20年來我對“9·11”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變。
早些時候,提起“9·11”事件,我首先聯想到的是美國人對中東地區的看法。這一事件剛結束的那段時間,美國人經常妖魔化中東地區,覺得中東地區的人十分可怕。我並沒有那麼想,但是那段時間周圍的人就是這麼告訴我的。我覺得到今天仍然如此,很多人傾向於妖魔化中東。
現在我很清楚地認識到,實施“9·11”恐怖襲擊的只是一小部分人。這也是關於“9·11”事件最大的問題,即人們過分關注襲擊者,而忽視了“9·11”事件對美國人民的實際影響。
現在的我,更關注“9·11”受害者承受的痛苦和悲傷,這些受害者碰巧是美國人,但這件事與國籍無關。
小時候的美貝爾。受訪者供圖
舒克莉亞:“9·11”是一個全球範圍內的重大歷史事件,大約有近3000人因此喪生。對於美國人來說,很多人失去了他們的親人朋友,我覺得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事件帶來的傷痛。
這個事件也對阿富汗造成了深遠的影響。本·拉登和“基地”組織是這個事件的罪魁禍首,而本·拉登那時候在阿富汗,受到了塔利班的保護。也因此,美軍入侵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權,致力消滅阿富汗的恐怖組織。
小時候的舒克莉亞。受訪者供圖
美貝爾,你覺得美國入侵阿富汗的這個理由合理嗎?
美貝爾:在這方面我的知識比較有限,但是我認為一開始美國為了找到本·拉登和“基地”組織,反擊“9·11”事件的攻擊者,入侵阿富汗是對的。為了打擊“基地”組織,這是有必要的。但我認為在基本消滅了“基地”組織之後,美軍不應該繼續留在阿富汗。
美國想讓我們覺得美阿之間關係很好,但是他們失敗了。美國大使館的官網上寫著,阿富汗跟美國在經濟方面互幫互助,兩國關係很好,但是他們沒有意識到,有幾百萬生命在這過程中受到傷害,而這些受到傷害的民眾並非美國人或是美國的合作國家,大部分都是阿富汗人。
所以,我覺得美國並不應該持續留在阿富汗,因為以此換來的是以生命為代價的、對富有國家(即美國)更友好的經濟關係,這是美國入侵阿富汗的可怕後果。
我也想聽聽,你是否覺得當年美國推翻阿富汗塔利班政權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我瞭解的塔利班並非只有負面訊息,但這也可能是我的偏見。
舒克莉亞:你覺得塔利班政權並非只是負面的,我覺得這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在塔利班政權下生活過。
我同意你的看法,即一開始美國在阿富汗找到本·拉登,消滅“基地”組織是有必要的,但是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他們不應該繼續留在阿富汗。結果,美國在阿富汗基本消滅了“基地”組織,也殺了本·拉登,為什麼這之後美軍還要留在阿富汗?
美貝爾:我完全贊同你的觀點,我認為美軍不應該在基本消滅“基地”組織之後還留在阿富汗,這是美國在阿富汗事件上最大的錯誤。他們做了他們所需要做的之後,本來可以就此離開阿富汗,但是美國並沒有這麼做。
阿富汗要建立民主政府,不應該由美國充當老師
美貝爾:我覺得美國留在阿富汗就是為了更好地利用當地的資源,與阿富汗建立良好的經濟關係。
因為美國覬覦阿富汗在中東地區的地理位置,所以他們利用當時的形勢,沒有結束對阿富汗的入侵。
美國一直以來都利用其他國家的人民和資源,可是在傷害了他們之後,又棄之而去,讓他們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美國就像是肇事司機,撞壞別人的車然後又逃走,讓他們自己解決美國造成的傷害。這種情況下,受害者當然很難把傷害處理好。
舒克莉亞:我認為美國只想到了他們在阿富汗可以攫取的利益。當他們覺得獲得的利益已經差不多了的時候,他們就把阿富汗留給了塔利班。這也不侷限於美國,很多國家都只想到了利益,而非真的關心阿富汗,關心阿富汗當地的民眾。
我覺得如果其他國家要支援阿富汗的話,現在就應該支援潘傑希爾地區,如果他們做得到,我認為他們就不僅僅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因為潘傑希爾的反塔利班勢力現在需要支援。
美貝爾:你說的支援是指什麼?軍事支援還是經濟支援。之前美國試圖撤軍的時候,塔利班進行了反擊,情況很糟糕,之後美國再次派軍。這種情況或將只是一個惡性迴圈。我不確定美國再次對阿富汗進行軍事支援對阿富汗人民來說是件好事。
舒克莉亞:我認為他們可以以任何形式支援潘傑希爾地區,空中的或者陸地的軍事支援都可以。
是的,美國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了阿富汗,但是他們只教育了很有限的人群。在塔利班進入喀布林之後,情況就不太好,女性現在還不可以上學和工作,女性也上街抗議了。
我也想問你,美國在阿富汗這20年間試圖建立一個民主的政府,你覺得這個民主政府真的可行嗎?
美貝爾:我認為在阿富汗建立一個健康的、公正的民主社會是可行的,但是我覺得美國並沒有證明這一點。即便阿富汗要建立一個民主政府,我也不認為應該由美國充當這個老師。
舒克莉亞:我覺得阿富汗可以建立民主政府,但美國那種西方民主政府在阿富汗行不通。
恐怖襲擊是完全無必要的罪惡行徑,沒有任何存在的理由
新京報:你們是怎麼看待恐怖襲擊的?
舒克莉亞:事實上,即使是美國在阿富汗駐軍的這20年裡,阿富汗也一直存在恐怖襲擊。我們甚至不知道誰應該為這些恐怖襲擊負責,而過去這些年以及近期因為恐怖襲擊死去的阿富汗人已經好幾千了。在美軍撤離阿富汗的前夕,喀布林機場還發生了恐怖襲擊。
美貝爾:我覺得恐怖襲擊是完全無必要的一種罪惡行徑。世界上很多事物很消極,但很多可能有其多面性,即消極的事物中也有積極的一面,但恐怖襲擊不是。策劃這些襲擊的人只是想讓其他人害怕,其出發點毫無意義、非常自私。
舒克莉亞:你在美國看到穿著布卡(穆斯林罩袍)的人會感到害怕嗎?
美貝爾:我不會。但我知道,確實有仇外主義者會將穿布卡的人和恐怖分子聯絡起來,但這顯然是沒有直接關聯的。
美國和阿富汗性別不平等存在形式不同
新京報:作為女性,你們是否覺得自己的權利受到一定程度的侵犯?
美貝爾:據我瞭解,在阿富汗,女性權利受到了很大限制。女性無法接受教育,無法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出門,甚至女性的生命安全也受到了威脅,很多基本的女性權利都被剝奪。
對你一個十幾歲的青少年來說,這件事情是如何影響你的?
舒克莉亞:所有阿富汗人,尤其是對阿富汗女性來說,現在的生活都跟之前很不一樣。女性都會穿著布卡出門,出門也一定會跟著自己的哥哥弟弟或父親。現在情況非常艱難,很多人都很害怕塔利班。
作為一名亞裔美國女性,你在生活中有感受到或遭遇過種族歧視嗎?你有感受過性別不平等嗎?
美貝爾:確實有的。有些直接一些,會給我起黑稱。有些比較隱晦,可能就是一些白人不那麼願意和我交朋友,對非白人帶有強烈的偏見。但我身邊的朋友都很多樣化。
在性別問題上,我覺得在美國女性是享有某些特權的。但不是在所有方面都是如此,譬如女性的工資可能沒有男性高,墮胎仍然是一件天大的事兒——有的地方不允許墮胎,有的則規定幾周後不允許墮胎。但我覺得這些不完全是法律上的權利,而是對男性和女性截然不同的態度。
新京報:你們未來一段時間的計劃是什麼?或者說,你們的夢想是什麼?
美貝爾:我目前最希望這學期能取得好的成績,然後明年或什麼時候疫情緩和了可以出去玩兒。畢業之後的話,我希望能在紐約的娛樂行業找到一份工作,最好是公共關係類的。
現在美貝爾是密蘇里州東部城市聖路易斯的一名大三商科學生。受訪者供圖
舒克莉亞:目前,所有阿富汗人的未來都不確定。尤其是塔利班上臺後,可能會再次壓迫人民的權利,尤其是女性的權利。
但如果未來大學重新開放,我希望能去上大學,並且順利完成學業。之後,我希望能為我的國家、我的人民做一些事情吧。
來自阿富汗的舒克莉亞是瑪麗法特孔子學院的學生。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你們有什麼想跟對方說的話嗎?
美貝爾:舒克莉亞,可以跟你聊天實在太好了,非常感謝你真誠地跟我進行對話,讓我聽到了來自阿富汗的很有見解的聲音。
我希望這場危機可以儘快解除,你的生活也可以儘可能地回覆正常。你可以再次上學,婦女也可以享受更多的權利,阿富汗的孩童們也能平平安安。
舒克莉亞:美貝爾,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今天跟我進行這場對話,跟我分享你的看法。我希望你可以擁有一個快樂的、成功的人生。謝謝!
新京報記者 侯吳婷 謝蓮
編輯 張磊 校對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