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2年2月24日黎明，一枚枚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劃過東歐的天空，俄羅斯總統普京當天發表全國講話，宣佈對烏克蘭發起“特別軍事行動”。
時至今日，雙方傷亡逾萬，衝突仍在延宕。烏克蘭在西方國家的援助下擊退了俄羅斯的多輪攻勢，守住了首都基輔，但俄羅斯仍控制著烏克蘭東部與南部大片土地。衝突結束的曙光未現，世界卻面臨經濟與政治多重危機：能源短缺、通貨膨脹、供應鏈中斷……東歐戰事改變了歐洲的地緣政治格局，也深切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立於半年的門檻上回望，澎湃新聞國際部推出系列報道，多維度呈現已持續半年的俄烏衝突如何改變了世界。
（影片截圖）當地時間2022年8月21日，俄羅斯莫斯科州，根據俄羅斯調查委員會發布的這段影片，調查人員正在汽車爆炸現場進行調查取證，這起爆炸導致亞歷山大·杜金的女兒達莉婭·杜金娜死亡。本文圖片均為 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8月20日，現年29歲的杜金娜在俄羅斯莫斯科州駕車時，座駕發生爆炸，她當場死亡。8月22日，俄聯邦安全域性（FSB）宣佈破案，指控事件系烏克蘭特勤部門準備並實施，兇手為烏克蘭公民娜塔莉亞·帕夫洛夫娜·沃夫克。23日，俄聯邦偵察委員會又稱，不排除除沃夫克外還有其他人參與案件。
杜金娜是誰？其父亞歷山大·杜金是俄羅斯知名的極右翼人士，她本人也因積極支援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軍事行動而聞名。
俄羅斯總統普京22日簽署命令，追授杜金娜英勇勳章。普京稱，杜金娜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她有著燦爛的個性和一顆真正的俄羅斯心”，並且“用她的行動展示了成為俄羅斯愛國者的意義”。
杜金娜被暗殺後，有人猜測其父親的名聲本身可能正是烏克蘭特工將其作為目標的原因之一。烏克蘭則在第一時間否認與此事有關，烏總統澤連斯基的顧問波多利亞克宣稱“我們不是像俄羅斯那樣的犯罪國家”，他反過來暗示這一案件可能與俄羅斯內部各個政治派別間的權力鬥爭有關。
跟之前數起“神秘的”克里米亞爆炸事件一樣，隨著俄烏衝突持續膠著六個月之久後，硝煙早已瀰漫至看不見的地方。對抗從始至終不僅發生在戰場上，雙方陣營互相打擊的方式還包括制裁、外交博弈、資訊戰、心理戰以及情報戰和暗殺。法新社稱，俄烏兩國語言、文化相近，相互知根知底，情報收集或者洩露都相對容易，杜金之女暴死和日前的克里米亞系列爆炸，都增加了外界對俄烏間超限戰的關注。
烏在正面戰場外發力？
當地時間20日，俄莫斯科州發生一起汽車爆炸，杜金的女兒杜金娜在爆炸中身亡。社交平臺上流傳的畫面顯示，杜金本人在事故發生地不遠處痛苦地用手臂抱頭，親眼目睹女兒座駕被烈焰吞沒。
事發當晚，杜金娜和父親一道出席了活動，杜金作為哲學家發表了演講，據俄媒《訊息報》報道，杜金本應與女兒一道乘坐出事車輛，但巧合之下他乘坐了另一輛車。因此，也有訊息稱杜金可能是這次襲擊的預定目標。
當地時間2022年8月23日，俄羅斯莫斯科，俄羅斯思想家亞歷山大·杜金奧斯坦金諾電視中心參加女兒達莉婭·杜金娜的告別儀式，達莉亞在上週的汽車炸彈爆炸中喪生。
案發僅2天后，俄聯邦安全域性“火速破案”，宣佈暗殺杜金娜為烏克蘭情報部門策劃實施，嫌疑人為1979年出生的烏克蘭公民沃夫克。依據俄方說法，沃夫克今年7月23日帶著12歲的女兒赴俄。為實施跟蹤、監視，沃夫克在杜金娜所住樓內租房，並在遙控引爆杜金娜汽車底部的炸彈後攜女兒逃往愛沙尼亞。
不過，俄聯邦偵察委員會新聞處23日又改口稱，俄羅斯調查人員不排除沃夫克之外，還有其他人可能參與謀殺杜金娜，俄方“正在確定參與此次犯罪的其他人的身份”。
此外，俄媒在報道中還曝光了一張據信為沃夫克在烏克蘭國民警衛隊的證件圖片，但俄方僅公佈了一些在俄羅斯境內活動的監控畫面，暫未涉及有關嫌疑人作案的確鑿證據。
烏克蘭方面否認與杜金娜暗殺案存在關聯。烏總統澤連斯基的顧問波多利亞克駁斥俄方的指控說：“俄羅斯宣傳一個生活在虛構中的女人和她12歲的孩子，被‘指派’負責炸燬杜金娜的汽車。”他還不無諷刺地表示：“令人驚訝的是，他們沒有當場找到‘愛沙尼亞簽證’。”
這持續已半年的衝突中，俄烏兩國對一起事件持完全不同的說法並不少見。今年8月上旬，在俄羅斯實際控制8年的克里米亞，俄軍機場和彈藥庫接連經歷了數次“神秘”爆炸事件，俄烏對事故原因同樣各執一詞。
俄羅斯國防部8月9日通報，位於克里米亞的薩基機場發生彈藥爆炸，機場內航空裝置無損，爆炸原因正在調查，或為“消防原因”。8月16日，俄軍在克里米亞的軍火庫等設施再次火光一片、濃煙滾滾，這迫使當地3000多人撤離。20日，克里米亞又傳出爆炸聲，一枚導彈擊中了距一座核電站不遠的一個城鎮的居民區，造成至少12名平民受傷。
俄羅斯官方從未指控烏克蘭應對克里米亞系列爆炸負責，烏克蘭政府也從未正式承認對系列爆炸事件負責。但法新社8月18日援引不具名烏官員的說法稱，俄羅斯的導彈襲擊了烏南部港口城市敖德薩和尼古拉耶夫，疑似為報復克里米亞爆炸事件。與此同時，俄黑海艦隊的指揮官伊戈爾·奧西波夫已被新任指揮官維克托·索科洛夫取代，外界分析稱這是因為普京對克里米亞遇襲大為光火。
值得注意的是，克里米亞接連發生爆炸之際，波多利亞克曾在推特發文暗示說，打擊"只是剛剛開始"。澤連斯基則在例行影片講話中同步強調："克里米亞是烏克蘭的領土，基輔永遠不會放棄它。”
《紐約時報》8月17日在一篇題為“爆炸、刺殺和心理戰：俄佔區的烏克蘭游擊隊”的報道中指出，烏克蘭正在暗處對俄羅斯發起“游擊戰”。這些遊走於前線兩邊的“游擊隊員”可以潛入陰暗的巷道安放炸藥，為烏克蘭的火炮和美國提供的遠端火箭炮識別俄軍目標；他們炸斷鐵路，刺殺他們認為通俄的官員。他們自稱也參與了克里米亞爆炸事件，“給俄軍以為安全無虞的佔領區帶去羞辱性的打擊”。
美警告俄或為杜金娜報復
在本次暗殺發生之前，杜金父女在俄羅斯具有一定的知名度，杜金是俄羅斯極右翼活動人士中的領軍人物。據“今日俄羅斯”（RT）介紹，杜金在俄羅斯國外比在國內更出名，被西方媒體稱為“普京的大腦”，認為他可以對普京以及俄統治精英的世界觀產生影響。
今年29歲的杜金娜一直是父親政治觀念的追隨者。俄自由派媒體Meduza 21日報道稱，她本人也是俄羅斯國內知名的右翼活動人士，並持續宣傳俄羅斯民族主義觀點。她認為以俄羅斯為核心的歐亞空間要反對靠海權（海洋）的“大西洋主義”，尤其是英美為代表的盎格魯-撒克遜國家，歐亞主義者的任務是建立和維持一個統一的歐亞空間帝國，並在爭奪“邊緣”的鬥爭中抵制“大西洋主義”。
因此，不論是杜金或杜金娜，他們都支援俄羅斯對烏克蘭發起軍事行動，以扭轉烏克蘭倒向西方的勢頭。今年7月，杜金娜還因被指“頻繁且高調地釋出有關烏克蘭的虛假資訊”而受到英國制裁。遭暗殺後，俄羅斯官方對她做出了高度評價。在兇手被俄聯邦安全域性鎖定為烏克蘭特工後，俄國內關於要為她報復烏克蘭的呼聲四起，杜金也下場呼籲俄軍務必要在烏克蘭獲勝。
杜金的朋友康斯坦丁·馬洛費耶夫（Konstantin Malofeev）代表杜金在社交平臺Telegram上發表的一份宣告宣稱，杜金娜被殺是“烏克蘭納粹政權的恐怖行為”。“我的女兒達里亞·杜金娜在我面前被殘忍地謀殺了。” 杜金寫道，“她是一位美麗的東正教女性、愛國者、戰地記者、電視評論專家和哲學家……我們只需要勝利。我的女兒將其年輕的生命獻給了祭壇。所以，請獲得勝利！”
22日，杜金娜生前數次作為嘉賓參與的俄羅斯國家電視臺的《時間會告訴你》（Time Will Tell）節目向她致哀，俄知名主持人奧萊西亞·洛西耶娃（Olesya Losyeva）稱，杜金娜是為“俄羅斯世界”的想法而死。有幾位嘉賓在節目上憤怒表態說，假使暗殺杜金娜是為了恐嚇俄羅斯，那“它會產生相反的效果”。
當地時間2022年8月23日，俄羅斯莫斯科，達莉婭·杜金娜的告別儀式在奧斯坦金諾中心舉行，民眾手持鮮花在入口處排隊。
與此同時，美駐烏大使館23日釋出“安全警報”，敦促美國公民立即離開烏克蘭。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美方認為俄羅斯可能在未來幾天對烏克蘭民用設施和政府機構設施發動襲擊。
8月24日是烏克蘭獨立日，也是俄羅斯於今年2月24日對烏克蘭發起軍事行動的半年時間節點。澤連斯基在8月21日夜間的影片講話中同樣呼籲保持警惕，並警告說莫斯科可能會借這一時機嘗試“特別醜陋的事情”。他表示自己已經與法國總統馬克龍討論了“所有威脅”，並且已向包括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和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內的其他領導人分享了相關訊息。
由於擔心襲擊加劇，烏克蘭官員限制了獨立日慶祝活動。據半島電視臺訊息，基輔軍事管理部門釋出的檔案顯示，基輔地方當局已禁止與烏克蘭獨立日紀念日相關的大型公共活動和集會。這項舉措將從22日持續到25日。
烏其他地區的官員也已採取措施限制慶祝活動，在哈爾科夫，一座經常遭到俄羅斯遠端火炮和火箭彈襲擊的烏東北部城市，該城市長伊霍爾·捷列霍夫宣佈23日至25日，當地的宵禁進一步延長，宵禁時間為下午4點至早上7點。在烏南部的尼古拉耶夫州，該州州長維塔利·金下令讓當地居民23日與24日在家工作，並敦促人們不要聚集。
俄烏相互情報滲透與暗戰
不單單是俄烏在戰場上的衝突持續延宕，雙方安全情報機構的暗中較量也備受矚目，圍繞情報與資訊的博弈在正面戰場外左右著事態的發展。
8月22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視察土耳其西部馬尼薩省的一座葡萄園時，有農民問起澤連斯基的境況。不久前剛剛訪問過烏克蘭的埃爾多安表示，澤連斯基很困擾，他非常擔心他周圍的人欺騙他。
烏克蘭總統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自俄烏衝突爆發以來，澤連斯基一直在解僱他的政府高階要員。7月17日，澤連斯基解除了時任烏克蘭總檢察長伊琳娜·韋內迪克託娃及烏克蘭國家安全域性局長伊萬·巴卡諾夫的職務，原因是他們所領導的部門涉嫌與俄羅斯合作，其中巴卡諾夫還是澤連斯基的兒時好友和前商業夥伴。
澤連斯基當時稱，已經發現了651起涉及檢察官辦公室、審前調查機構和其他執法機構僱員叛國罪和與俄羅斯勾結的案件，其中有關巴卡諾夫和韋內迪克託娃部門的指控最多，有60多名官員在俄羅斯佔領的烏克蘭領土上從事反烏克蘭工作，他由此對兩位的領導能力產生了懷疑。
同在7月被免職的烏克蘭高官還有烏國家安全和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德姆琴科，國家安全域性副局長弗拉迪米爾·霍爾班科，烏克蘭特種部隊指揮官格里高利·加拉甘以及烏克蘭蘇姆斯卡亞、波爾塔夫斯卡亞、扎卡爾帕特斯卡亞、吉托米爾斯卡亞和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地區的安全管理人員，堪稱對安全部門的“大清洗”。
這已不是烏克蘭安全部門高官第一次出現“通俄”嫌疑。3月31日，澤連斯基曾宣佈開除2名“叛徒將軍”，他當天稱，這些軍官尚未決定他們的祖國在哪裡，“這就是為什麼烏克蘭前安全域性內務部長瑙莫夫·安德烈·奧列諾夫和烏克蘭安全域性在赫爾松地區的前負責人克雷沃魯奇科·謝爾希·奧列克山德羅維奇不會再擔任將軍一職的原因。”
俄羅斯方面，西方媒體稱普京同樣對來自西方的滲透感到擔憂。去年底至今年初，俄烏邊境戰雲密佈，美國率先大張旗鼓地宣稱普京已經作出戰爭決定，並在後來得到驗證。《華盛頓郵報》8月16日在題為《通往戰爭之路》的報道中揭露說，美國情報機構從衛星影象、截獲的通訊和線人來源預判了普京的決定，並向盟友通報了普京的作戰計劃。
在2月下旬宣佈對烏克蘭開展“特別軍事行動”前夕，普京在國家電視臺播出的畫面中公開訓斥了情報機構負責人，似乎要讓俄羅斯對外情報局（SVR）局長納雷什金蒙羞，這透露出俄總統對相關情報洩露的不滿情緒。與此同時，俄羅斯對烏克蘭政界的滲透程度也被指低於克里姆林宮的預期，這可能導致了俄羅斯領導層在衝突初期出現誤判。
據英媒《泰晤士報》3月上旬報道，彼時俄聯邦安全域性約有150名官員被解僱，俄聯邦安全域性第五局局長謝爾蓋·貝塞達和副局長阿納託利·布柳克遭軟禁。當時俄烏衝突爆發不久，俄羅斯開局不利，正處於一個敏感時期。報道稱，這表明普京對局勢感到憤怒，同時意識到烏克蘭的情況與他的情報官員向他提供的情況嚴重不符。
有觀點認為，普京當時認為烏克蘭政界當時已被俄羅斯“收買”，俄軍進入基輔將不戰而勝。關注安全議題的俄專家安德烈·索爾達托夫（Andrey Soldatov）3月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表示，貝塞達的落馬錶明“普京終於明白他被誤導了”。
雖然在衝突初期俄羅斯最終未能透過攻擊基輔達成“特別軍事行動”的目的，但其隨後將核心戰線轉移至烏東地區，而截至目前，俄羅斯已在當地取得實質性進展，佔領了大片土地。至於和談，俄烏雙方自3月29日在土耳其結束第五輪談判以來，談判就陷入了停滯狀態，俄烏衝突仍在戰場內外持續延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