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袁斯來
編輯 | 蘇建勳
誰也沒有預料到,半年前還差點被騰訊收購的黑鯊會跌入谷底。
1月11日,在黑鯊CEO羅語周發了條微博問好,上百個前員工留言,話題都圍繞討薪。根據員工們的說法,公司原本約定分6個月發放裁員離職金,1月10號很多人收到了第一期金額,只有2000塊。
黑鯊約定的離職金為N+1,如果按照6個月計算,老員工們收到幾萬到十幾萬才正常。留言有人曬出了黑鯊發給員工的簡訊,聲稱“公司遇到巨大的經營困難”,“本次的離職補償金暫時不能按照約定的金額全額支付”。
黑鯊前員工周凱倫告訴36氪,根據他聽到的說法,僅僅是離職金,黑鯊就要支付7000-8000萬。
離職員工找不到創始人,除了仲裁、準備起訴,只能在退租80%的上海辦公室拉出黑白橫幅討薪。
採訪物件供圖
僅僅在半年前,他們還信心十足地準備加入騰訊,推出VR產品。6個月中,黑鯊密集地裁員5次,員工從上千人砍到只有一兩百人。
黑鯊遊戲手機業務在日益嚴酷的手機市場難以持續。黑鯊原本希望切換賽道,也幸運地找到了大樹,但騰訊忽然從收購案中抽身,將依靠外部輸血的黑鯊推入深淵。
在辦公室樓下,有人拍下心酸一幕。黑鯊用來除錯VR產品的裝置正在被其他買家搬上面包車,據說買房是蔚來。
黑鯊裝置被搬走。由採訪物件供圖
曾經黑鯊是遊戲手機的明星,入局最早,市佔率最高。它的倒下代表一個時代的徹底結束。從此之後,中國手機行業將只有巨頭,小而美終於歸於沉寂。
從燒錢到裁員如果沒有騰訊做後盾,黑鯊不敢貿然進入VR行業。
2020年時,雙方已經開始合作遊戲手機,雙方接觸緊密。到2022年1月,根據36氪此前報道,騰訊計劃以26-27億元的價格收購黑鯊。
騰訊收購黑鯊,是為了進入XR市場,雙方的角色分工是:黑鯊出硬體,騰訊出生態和軟體。
2022年一年間,黑鯊都在急速擴張,招募VR研發。到2022年裁員前,黑鯊已經從2019年的500多人膨脹到1000多人,包括不少七位數挖來的專家。
黑鯊遊戲手機業務當然無法跟上VR的燒錢速度。周凱倫回憶,他們做VR裝置時,“開一個軟模就要100多萬。” 研發也好,裝置也好,都靠騰訊不斷注入資金。
周凱倫記得當時自己的領導信心十足,告訴他們:“ 騰訊需要我們這款產品領軍VR市場。之後不止要做中國,國外也會有非常大訂單。”至於手機,“可做可不做,一年一部或者一年兩部。”
開發過程其實對很多人來說,是一段辛苦但難忘的時光。因為騰訊開發軟體和生態速度不會太快,它們願意給黑鯊足夠的時間研發、除錯。周凱倫記得,他們從一塊沒有機殼的紙板,一步步設計外觀、研發硬體,直到2022年10月拿到完整的樣機。
但拿到樣機時,黑鯊危機已經迫在眉睫。2022年9月中旬,忽然之間,黑鯊開始裁員。周凱倫找到領導詢問,得到的回答是,騰訊收購破滅了。
2022年10月,根據《科創者日報》報道,騰訊對黑鯊的收購暫時擱淺。
只有少數人能知道騰訊忽然抽身離開的確切原因,羅語周只對外回應了一句“無可奉告”。而周凱倫在公司內部聽到的傳言,是有高層挪用騰訊打給黑鯊研發的資金,這觸到了騰訊的紅線。
另據36氪瞭解,在黑鯊收購一事受阻後,騰訊原先透過直接收購來自建XR硬體生態的路徑將有所改變,因此對XR業務線內部分專案進行了調整。
騰訊離場後,黑鯊原本寄希望能從外部再獲取融資,但很快難以為繼。10月,黑鯊開始裁撤VR部門的員工。冬季三撥大裁員後,到2022年底,VR團隊幾乎全軍覆沒。
12月上旬的黑鯊辦公室,圖片由採訪物件為36氪獨家提供
只是員工們沒想到,黑鯊的資金會少到發不出離職金。起碼拿到1月的2000塊之前,他們一直得到的訊息都是公司的錢足夠支付賠償。
唯一的好結局周凱倫在黑鯊呆了2年多,他很喜歡公司的氛圍。加班不多,沒有末位淘汰,做VR時大家鬥志昂揚。“擰成一股繩。”只是,傾塌來得太快,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從誕生的那一刻起,黑鯊一直靠大樹生存。從前是小米,後來是騰訊,雖然騰訊從來沒有公開回應過黑鯊的收購案是否屬實。
靠著小米的供應鏈、資金,黑鯊在手機行業上升期日子還過得不錯。但他們也能感覺到危機。尤其是紅米系列不斷堆疊配置後,小米實際上已經開始和自己投資的黑鯊正面競爭。
小米中國區負責人盧偉冰不止一次對遊戲手機出言鋒利:“要麼變大,要麼就消失”。這也符合這兩年手機行業的現實:高階機進展緩慢時,大廠只能挖空心思在中端甚至低端機型堆疊配置。這種依賴規模效應的行業,出貨量多少直接關聯到拿料價格高低。
如果小米能一直扶持黑鯊,它還能維持自己的小世界。畢竟,根據盧偉冰的說法,遊戲手機““一款產品推出來之後就賣幾萬臺,最多的二三十萬臺。”
然而,在越來越酷烈的競爭之下,小米也不得不去吃從前看不上的市場。2021年4月,盧偉冰正式宣佈,紅米也要做遊戲手機,而且是當做長期戰略。這對黑鯊可以說是致命打擊。
小米和黑鯊漸行漸遠,甚至有些反目的意味。離開小米,扔下沒前景的遊戲手機,加入騰訊做XR已經是公司裡一個確定的共識。
黑鯊將多數人力都傾注於VR業務上,儘快“去小米化”。2022年黑鯊有一部沒來得及釋出的手機,已經移除了小米的內建應用。
依靠大廠,是黑鯊這樣公司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黑鯊離走上這條路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真能加入騰訊,黑鯊會作為一家VR裝置廠商,在騰訊體系內順利地活下去,正如Pico在位元組跳動內部的角色。正如而從周凱倫的感受看,起碼在收購破裂前,騰訊也的確是一個慷慨的金主。
小公司的命運在當下更加脆弱,它們能否生存,仰仗於外部不可控的環境變化。2022年中,周凱倫們已經有過一次忐忑不安的經歷。當時騰訊忽然和黑鯊斷了聯絡,也有媒體報道因為反壟斷的原因收購擱淺。CEO羅語周還對外公開回應,收購是“沒有的事”。但雙方很快聯絡恢復,“說是收購批下來了”,合作一如既往。
但這段小插曲已經是不祥的預兆。無論是騰訊僅僅是策略變化,還是黑鯊老闆真的觸碰紅線,都是周凱倫這樣的員工無法把控的事件,也暴露出小而美公司的脆弱和無奈。騰訊揮一揮衣袖,就是黑鯊的滅頂之災。
在創新停滯、宏觀環境陰雲密佈的當下,這些公司生機勃勃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將無比懷念那段時光,也必須習慣越來越無聊和平淡的未來。
(根據採訪物件要求,周凱倫為化名)
36氪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