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海軍事故頻發背後的“南海擴軍”
美國海軍事故頻發背後的“南海擴軍”
從長遠來看,只要中國保持目前的上升勢頭,美軍終將難有相應的資源
和能力繼續在南海等區域對中國咄咄逼人;短期來看,中國卻要高度警惕
美軍針對南海的佈局和部署調整,做好美軍壓力不斷加碼的準備
文/胡波
8月21日,美國海軍“麥凱恩”號導彈驅逐艦在新加坡東部和馬六甲海峽附近與一艘商船發生碰撞,導致10名海員失蹤,5人受傷。此次事故引發了美國軍方高層對近期美軍事故頻發的各種反思,也引發了國際防務專家和媒體對事故原因的各類猜測。
圖為“麥凱恩”號發生撞擊的部位凹進去一大塊。
事實上,行動越多、強度越大,自然失誤或意外就會增多,無論羅列多少原因和影響因素,上述事故頻繁發生的背後,都反映出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美軍在西太平洋特別是南海地區愈來愈頻繁的部署與活動。這種大規模擴軍始於美國上任政府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在特朗普政府上臺後,不僅沒有剎車,反而有變本加厲的跡象。
強化南海前沿部署
南海及其周邊地區是美國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的重中之重,具體到軍事和安全層面,美軍在整個亞太實行的是“固北強南”,更是以南海為最重要方向。
自1992年美軍從蘇比克灣撤軍之後的二十餘年,美軍在南海前沿幾乎未有常駐力量,主要是依靠過航、演習、訪問、訓練等形式維繫在該地區的軍事存在。但近些年來,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美國在新加坡、菲律賓和澳大利亞等國拓展了眾多的海空基地,美軍在南海及其周邊的軍事存在和軍事潛力得到了顯著增強。
2017年8月18日,美國海軍公佈了其海軍驅逐艦“菲茨傑拉德”號內部破損的照片。該驅逐艦與集裝箱船相撞導致7名美軍士兵死亡。
2012年6月,美國和新加坡達成協議,從2013年開始在樟宜海軍基地部署瀕海戰鬥艦,並計劃到2017年達到4艘。由於瀕海戰鬥艦自身的技術問題和升級的需要,這類艦在新加坡的部署強度和執勤率並不高,但隨著技術升級和功能模組的完善,瀕海戰鬥艦必然會成為美軍在南海巡航的中堅力量。“自由”級和“獨立”級兩個系列瀕海戰鬥艦的總量雖然屢被壓縮,但仍維持在較大的規模,正式服役的有十餘艘,開工建造的已達二十多艘。瀕海戰鬥艦形成戰鬥力之後,將會極大緩解美國海軍在西太平洋水面艦艇的兵力不足,以及第15驅逐艦中隊被過度部署的狀態。
2015年12月7日,美國與新加坡簽署了一份加強版的《防務合作協議》,根據協議,美國獲准在新加坡部署P-8A反潛巡邏機;另據媒體訊息,美國也一直在尋求使用馬來西亞空軍基地部署P-8A對南海進行偵察的可能性。
當然最大的變化是美軍重返菲律賓。2016年3月18日,美國與菲律賓發表宣告,美軍獲准以輪換駐紮的形式使用菲律賓4處空軍基地和1處陸軍訓練基地共5個軍事基地,包括巴拉望島的安東尼奧・包蒂斯塔空軍基地、菲首都馬尼拉北面的巴薩空軍基地、呂宋島中部帕拉延市的馬格賽賽堡基地、南部棉蘭老島的倫維亞空軍基地及中部城市宿務的麥克坦-貝尼託・埃本空軍基地,其中,安東尼奧・包蒂斯塔的空軍基地靠近南沙群島。在“南海仲裁案”裁決結果公佈前後,美軍就曾在菲律賓短暫部署過5架A-10“雷電”-II攻擊機和4架EA-18G“咆哮者”艦載電子戰飛機。
菲律賓武裝部隊與美國士兵兩棲登陸演習。
美軍在菲律賓的具體部署細節和規模還有待美菲繼續進行磋商,並會受到菲律賓政府換屆的影響,但杜特爾特政府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雙方已經達成的協議。這些南海周邊的空軍基地將能極大提高美國空中力量在南海的行動效率,進一步擴大美軍在該地區的空中優勢。
特朗普政府幾乎反對奧巴馬的一切內外政策,但南海政策卻可能是個例外。美國新政府實際上繼承了奧巴馬政府關於南海問題的一切說辭,其區別只是更加誇張。在具體做法方面,特朗普政府主要批評奧巴馬政府做得不夠,並不質疑其總體政策,尤其是美國針對南海的軍事防務政策體現了相當強的延續性。在菲律賓希望保持低調的背景下,美國加大了對越南的拉攏。2017年5月,美國海岸警衛隊已按計劃向越方移交了7艘二手巡邏艇。2017年8月8日,應邀訪美的越南國防部長吳春歷與美國國防部長詹姆斯・馬蒂斯會談,五角大樓還宣佈,明年將派一艘航空母艦訪問越南。
不過,美軍在東南亞地區的擴軍行動仍有一定的變數。一是南海形勢的持續緩和將會動搖美軍在南海擴軍的基礎,不排除菲律賓、新加坡等國在該問題上會有保留或反覆;二是如果特朗普政府遲遲未能形成一個全面而平衡的東南亞政策,完全指望在南海搞“先軍政治”恐並不能令盟國與夥伴們放心。
升級西太平洋軍事體系
美軍南海擴軍並非僅僅侷限在南海及其周邊地區。近5年來,美軍在亞太地區的總體實力得到了顯著增強。這些部署調整當然並非完全是針對南海,但其對南海形勢的影響卻不能不察。
2012年6月,時任美國國防部長萊昂・帕內塔在新加坡出席香格里拉對話會議時宣稱,美國將在2020年前把60%的海軍艦艇部署在亞太地區。一年後,帕內塔的繼任者查克・哈格爾在同樣的場合,又宣佈美軍將把本土以外60%的空中力量部署到亞太地區。需要指出的是,這兩個60%是基於奧巴馬政府時期相對保守的總量規模。鑑於特朗普政府已經宣佈要將海軍艦船的計劃規模從300艘左右增加到350艘,且得到了軍方高層和國會的一致力挺,未來如果其擴軍計劃得以順利實施,西太地區還會再增加30艘左右的艦船。
目前,兩個60%的調整計劃貌似進展順利,有望提前完成。到2017年初,美軍60%以上的潛艇和海外空中力量、約58%的水面艦艇都已經部署在了亞太地區。按照2015年版的《21世紀海上力量合作戰略》,美國海軍還將讓更多的水面艦艇和兩棲艦艇部署到海外港口,2020年前將要前沿部署的艦艇總量從97艘增加到120艘,如此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艦船從太平洋東岸美國本土被部署到西太平洋地區。例如,2017年8月21日,美國海軍共有96艘艦船在全球執行任務,而其中有53艘在第七艦隊任務區。謹慎估計,美軍未來部署在西太平洋地區的軍艦當在70艘左右,較眼下的規模仍會有大幅的增加。
在增加數量的同時,美軍也顯著提高了質量,西太平洋已是美國各類先進裝備的優先部署區域。升級版的“弗吉尼亞”級攻擊型核潛艇、“全球鷹”無人偵察機、F-22戰鬥機、P-8A反潛巡邏機等新式裝備都已在該地區進行部署。2020年前美軍將最新的“美國”號兩棲攻擊艦部署到該地區,並將全部3艘星際戰艦“朱姆沃爾特”級驅逐艦都部署到太平洋艦隊;同時還將加大F-22戰鬥機、MV-22“魚鷹”旋翼機、P-8A反潛巡邏機以及F-35戰鬥機等空中力量的部署強度。
美軍在西太平洋地區的海上主導地位主要仰仗於其在該地區強大的軍事體系。二戰結束後,美軍逐漸在該地區形成了龐大的海空基地網路。這些基地與設施點線結合,沿著西太平洋上的“三大島嶼鏈”,大體上呈三線配置:一線由配置在日本、韓國直至印度洋東部地區一線的基地組成,控制著戰略地位十分重要的航道、海峽和海域;二線是由以關島為中心的諸島及澳大利亞和紐西蘭的基地組成,是一線基地的依託,又是重要的海、空軍行動的中間基地;三線由設在夏威夷為中心的諸群島至中途島以及阿拉斯加、阿留申群島的基地組成,是太平洋戰區的指揮中樞和本土西海岸支援前沿基地的中繼基地。
對於南海形勢而言,東南亞地區之外,美軍影響和輻射能力最強的莫過於其在日本、澳大利亞和關島的基地群。
駐紮在日本橫須賀海軍基地的美國海軍第15驅逐艦中隊的8艘阿里・伯克級導彈驅逐艦是南海行動的主力,近年來兵力結構未有大的變化。日本沖繩的嘉手納空軍基地是美國在遠東地區最大的戰略空軍基地。部署在該基地的美軍空中力量主要由太平洋空軍的第5聯隊和第七艦隊的反潛機大隊。其中,第5聯隊下轄第18航空大隊(3個F-15戰鬥機中隊)、1個預警機中隊、1個加油機中隊和1個救援中隊。為了加強在嘉手納的力量,美國空軍還時常根據需要將F-22猛禽戰機臨時部署於此。
2014年,6架P-8A反潛巡邏機進駐嘉手納,標誌著反潛機大隊換裝程序(P-8A換P-3C)的加速,P-8A是目前最先進的遠端反潛巡邏機,也是一款真正意義上的多用途飛機,能夠提供強大的海上情報、監視、探測能力ISR。美國海軍評估認為,P-8A的綜合反潛作戰能力是P-3C的5倍。P-8A在嘉手納的部署,將大大提升美軍在南海的海域態勢感知和反潛作戰能力。
近些年,美軍正試圖在澳大利亞下盤大棋。2012年,美軍開始在澳大利亞達爾文港部署海軍陸戰隊員,根據2014年美澳簽署的為期25年的《軍力態勢協議》,在未來數年內將人員增加至2500人左右。美國空軍在澳大利亞的擴充軍備計劃將包括B-52戰略遠端轟炸機、F-18戰鬥機、“全球鷹”無人偵察機、C-17 運輸機以及空中加油機等。在澳大利亞的北部和西部海岸,美國海軍計劃為其戰艦特別是核潛艇尋找更多的停駐港口。一旦這些計劃得以實施,澳大利亞的美軍力量將從南線對南海地區構成強有力威懾。
關島是西太美軍的戰略樞紐,美軍大幅加強了在關島的海空力量,最值得中國重視的是轟炸機和潛艇力量。2016年8月6日,數目不詳的B1-B“槍騎兵”轟炸機取代B-52進駐關島基地;三天後,美國戰略司令部宣佈,將密蘇里州懷特曼空軍基地所屬的3架B-2“幽靈”隱形戰略轟炸機轉移部署至關島基地。
B1-B“槍騎兵”轟炸機已開始巡航南海。今年6月8日,兩架B-1B“槍騎兵”轟炸機,從關島的安德森空軍基地起飛飛越了南海,與美國海軍“斯特雷特”號導彈驅逐艦(DDG 104)展開了聯合演練。7月7日前後,兩架B-1B轟炸機再次飛越南海。
資料圖:美國最新型航空母艦“傑拉德・福特”號(USS Gerald R. Ford)正式服役。
值得注意的是,B-1B“槍騎兵”轟炸機被美軍視為攻擊南海的利器,其假定場景是,B-1B“槍騎兵”轟炸機攜帶遠端反艦導彈LRASM長途奔襲南海“殲滅”中國在南海活動的艦船。該型機目前已經實現對南海的常態化巡航和與美國海軍艦船的聯動。
美軍計劃還在關島增加3艘攻擊型核潛艇,新建造的“弗吉尼亞”級攻擊型潛艇及有效載荷艙將會優先部署至關島。另外彈道導彈核潛艇也罕見地在關島出現,2016年10月31日,美國海軍“賓夕法尼亞號”戰略核潛艇(USS Pennsylvania,SSBN 735)抵達關島的阿普拉海軍基地(Apra Harbor),這是美國海軍彈道導彈戰略核潛艇近30年來首次在關島部署。
調整、轉型中的困境
在上述宏大計劃之下,西太平洋的美軍展開了自越戰結束以來最繁雜的部署調整,這必定要打亂美軍在該地區原有的部署週期和慣性。而且,上述調整和佈局到位尚需時日,在未完成之前,西太美軍仍然迴避不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困境,追逐南海、朝核等熱點問題而疲於奔命。
更麻煩的是,美軍高層近些年沉迷於唱高調,如美軍太總部司令哈利・哈里斯的“準備今夜就開戰”,太平洋艦隊司令斯威夫特宣稱在該地區還要增加50%的巡航力度……完全不考慮美軍一線兵力的緊張和超負荷的部署,第七艦隊的艦船近期頻頻出問題,與此不無關係。
第七艦隊任務區非常遼闊,東至國際日期變更線,西到印度洋,北到白令海峽,南到南太平洋,任務區域範圍面積位居美國全海軍第一。此外,該地區熱點眾多,美軍高層又雄心萬丈,更增加了第七艦隊的忙亂。在這麼大面積的海域進行日常巡邏,應對熱點問題,作為主力的第七艦隊卻只有15艘主力水面艦艇。第三艦隊當然會有支援,但多是危機狀態下的一些臨時的部署,考慮到行動的效率問題,日常的任務主要還得由部署在該區域的第七艦隊來執行。
2015年,僅在南海,美國軍艦的總航行時間合計已經超過700個艦日,相當於平均每天都有2艘戰艦在南海,而太平洋司令部對此還不滿意,要求增加到900個艦日。在瀕海戰鬥艦暫時不堪大用的情況下,這種存在只能仰仗部署在橫須賀的第15驅逐艦中隊。當前,美國海軍在南海採取的是“1+X”模式,即由第15驅逐艦中隊的驅逐艦定期到南海進行輪換部署,每次部署時間兩到四個月,期間會到樟宜基地和南海周邊其他港口進行後勤補給或短暫休整;其他艦船則透過過航、演習、訪問等方式對這種常態化部署進行補充。
這還只是南海一隅的情況,美國海軍還要到東海、日本海、印度洋等海域刷存在感,以及要進行上百場的單邊、雙邊和多邊演習,執行從“航行自由行動”、軍事外交、力量投送到海上威懾的和平年代的全頻譜任務。
在西太平洋部署調整未竟之時,美軍高層又個個躊躇滿志。兩大因素疊加導致負責該任務區的第七艦隊任務量和壓力都急劇上升,人員和裝備長期處於疲勞狀態,事故機率自然升高。
為了應對中國在南海及整個西太平洋地區的海上崛起,美國正在創新力量部署機制和運用方式,正面效果還沒有明顯體現,負面問題卻已暴露無餘,頻發的撞船事件就是明證。
然而,如果就此就“看衰”美軍,認為美軍已經不行了,那就太過天真了。美國海軍最近正好處在一個低谷時期(去年艦船總數僅為276),在西太平洋地區的力量更是處於一個“青黃不接”的狀態,但這種情況不會是常態,今後幾年會逐漸改善。美軍在南海周邊和整個西太平洋的部署和新的輪駐模式有太多的不確定性,會面臨輪駐國國內政治生態、地區國際關係和美軍人員機構適應能力等方面的挑戰,但如果成功,將給中國構成巨大壓力。
從長遠來看,只要中國保持目前的上升勢頭,美軍就很難有相應的資源和能力繼續在南海等區域對中國咄咄逼人;短期來看,中國卻要高度警惕美軍針對南海的佈局和部署調整,做好美軍壓力不斷價碼的準備。
(作者系北京大學海洋戰略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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