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華商韜略(ID:hstl8888) 作者:吳蘇
一年幹出一萬億,它是中國最能造的城華商韜略·2小時前關注南通的故事,或許正在重新開始。
一個產業幹到什麼程度,才能給一座城市打上標籤?答案是一年幹出一萬億。
賬是這麼算的:近日,江蘇省南通市統計局釋出了資料,南通市建築業總產值首次突破萬億,達到10568.7億元,這項產值規模,穩居全國地級市首位。
而2021年,南通市GDP為11026.94億元,這意味著,南通建築企業的產值,幾乎等同於南通全市GDP。
當然,建築業四海播種,建設的專案遍佈全世界,只能為當地創造GDP,無法並表南通。
不過,雖然把GDP留在了當地,但總數達210萬的南通建築業人員,還是把存款帶回了家,助力人均存款領跑全省。據《江蘇統計年鑑2021》,南通人均存款達10.4萬元,超過南京的10.2萬元,同樣位居江蘇第一。
和這些“第一”並列的,還有一長串數字:
南通擁有特級資質建築企業24家,佔江蘇全省特級資質企業數量30%,中國承包商80強榜單中,南通佔據10席。截至2020年,南通還捧回115項中國建築行業最高榮譽“魯班獎”,位居全國地級市之首。
一座城市被打上一個標籤,自然有其源頭。那麼,有三個問題值得琢磨:
南通的建築業,底子是怎麼打下的?
第一是如何煉成的?
中國產業,有許多“起高樓、宴賓客”的盛景,南通建築業是會重蹈覆轍?還是永立潮頭?
01
提到南通,很多人第一時間會想到清末狀元、實業家張謇。事實上,南通建築業的“基底”,正是張謇打下的。
在老家南通,張謇不僅廣泛招攬國內的能工巧匠,還邀請外國專家,幾乎是從無到有打造出一座南通城,使其同時擁有七個“中國第一”,包括第一所示範學校、第一座博物館、第一所紡織學校、第一所刺繡學校、第一所戲劇學校、第一所聾啞學校、第一所氣象站,被譽為“中國近代第一城”。
僅就建築而言,從1895年張謇在南通創辦大生紗廠,到他去世的1926年,南通興建的建築面積超過了舊城區原有建築面積的總和。
張謇之子張孝若為父親寫傳記時特別提到,那時,南通“內地有五百多里的馬路,一百多部的汽車,非但江蘇沒有,恐怕(中國)也沒有第二個地方(有)”。
如果說張謇開創性地推進城市建設,為南通建築業打下最初的基礎,那麼,在民國時期,陶桂林的出現,則幫助南通建築業“紮下根”。
陶桂林出生於南通,12歲經叔父介紹奔赴上海灘闖蕩,從木工一路逆襲,做到工地主任,掌握了彼時最先進的建築技術和生產管理經驗。此後,他創辦陶馥記營造廠,發展成當時上海乃至全國最大的建築企業。
和張謇“路徑”類似,陶桂林聘請一批留洋回來的留學生,提升公司技術實力,幫助他後來拿下廣州中山紀念堂、南京中山陵、上海國際飯店等業內矚目的大工程。
更關鍵的是,陶桂林大力培育人才。1931年,他在家鄉南通呂四鎮(今屬啟東市)投資創辦國內第一所建築職校“志誠土木建築職業學校”,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建築人才。
有了人才“託底”,當市場有需求的時候,南通人獲得了趁勢而上的條件。
不過,在民國時期,社會動盪不安,建築需求並不多,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大規模建設需求湧現,南通人才承接到第一波“超級紅利”。
02
1952年,南通文化館落成,由臨時從各個鄉鎮抽調來的100多人的“草臺班子”建設。
在此基礎上,南通市政府決定,成立南通國營建築公司,開始有組織地大規模進軍建築業,不只承擔本地建設任務,還會派到外地支援,人民大會堂、軍事博物館、南京長江大橋等知名工程都有南通人的身影。
建設人民大會堂時,1958年5月,周恩來、劉少奇到工地上慰問了南通建築工人。此前一個多月,《人民日報》在頭版讚揚南通建築公司“政治和經濟擰成一股繩”,號召全國學習南通建築公司。
南通建築公司漸漸打響名號,因為打造的專案質量好、進展快,得到更多肯定,不少國家建設專案被交到南通人手上。
當時,南通地委和南通市委因勢利導,在全市範圍內組建集體所有制的建築公司,南通二建、南通三建、南通四建、南通五建、南通六建等都始建於這一時期,他們在農村四處招兵買馬,以建築民兵的建制方式,團戰“消化”任務艱鉅的國家工程。
比如,改革開放之初,南通人又承擔了大慶油田、新疆克拉瑪依油田、拉薩飯店等建設任務。
在位於祖國北疆的大慶,一年中,有半年處於封凍狀態,只有半年可以施工,而南通建築民兵集結40個連8108名民兵,另有4000人燒製紅磚,半年便完成115幢共計37萬平方米的住宅樓,“大慶有鐵人,南通有鐵軍”的佳話隨之流傳開來。
保證速度,也要保證質量。拉薩飯店專案,從設計、土建、安裝,到牆壁裝飾、室內配套、庭院綠化等,全部都被南通四建及南通下屬鄉鎮建築隊伍承包下來,要直接向國家“交鑰匙”。
到交付的時候,整個工程一共數萬個總測點,平均合格率達到96%以上。
據媒體報道,在“魯班獎”工程驗收中,驗收專家故意找了靠近過道的一處瓷磚查驗,結果完全合格。“連細枝末節處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這就是鐵軍的品質。”
最終,拉薩飯店為南通建築業斬獲1988年度“魯班獎”,也是南通人收穫的第一個“魯班獎”。透過連續不斷打硬仗,南通鐵軍積累了深厚實力和良好口碑。
03
1978年,南通三建建設克拉瑪依油田時,在“鐵軍”內擔任“營長”的是黃裕輝的父親。
那一年,黃裕輝7歲,他至今清楚記得,在父親大膽走出去後,家裡的生活條件開始變好,瓦房變成了磚房。這讓他早早地明白一個道理,要想過得好,就要往外走。
正是肉眼可見的“賺錢效應”,促使越來越多的南通人加入建築業。因為地利優勢,不少南通人選擇前往上海造房子。
要在高手雲集的上海灘立足,絕非易事。據早年闖蕩上海、年過七旬的建築工人顧金全回憶,那時候,南通建築隊伍屬於悄悄潛入的“外來戶”,攬來的任務都是當地國營建築公司懶得做的粗活、髒活,包括通下水道、修化糞池等。
饒是如此,絲毫沒有影響南通人到上海謀生的積極性。1981年,南通在滬施工隊已經達到122個隊、15791人的規模。
面對“地下游擊隊”狀態,第二年,南通相關人員與上海有關部門商談南通建築隊長期在上海施工的問題,“地下游擊隊”才變成公開認可的“正規軍”。
緊接著,恰逢上海市政府開建楊浦區長白新村、虹口區曲陽新村,南通人嗅到機遇,由政府出面洽談,成功承建這兩個小區。
南通數萬建築大軍鏖戰1700多個日日夜夜,終於打響“頭炮”,後來,又在上海打造出一系列優質工程。
現在有“盒區房”的說法,那時有“南通建築擁躉”,一些受訪者對媒體直呼:“只要問到施工隊伍來自南通,心就篤定了!”還有人自稱是“南通建築粉”,這些年換過3次房子,每次都追著南通人蓋的樓房買。
曾擔任上海辦事處主任的顧炳生評價說,南通人“用敢打敢衝、攻城掠地的氣勢,精良的施工技術征服了上海人,在業界高高樹起金字招牌”。
公開資料顯示,自1983年起的五年時間,南通有多達26萬人進入上海施工,完成施工產值23.7億元。
04
厚積方能薄發,1992年,已經“征服”上海的南通建築企業,再次承接到改革春風催生出的一波“超級紅利”。
這一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中說:“誰反對改革,就讓誰睡覺去好了。”
也是在這一年,浦東大開發掀起熱潮,地利優勢疊加本地口碑,南通建築企業承接到一連串大工程,成為上海大建設的最大受益者。
據統計,上海每100座超高建築中,就有15座由“南通鐵軍”打造,迄今南通鐵軍已打造上海298座超高建築,更別說無法確切計算的橋樑、小區等專案。
制霸上海的同時,南通建築業向南京、深圳、北京等城市進擊,拿下的專案多得連建築裝飾這樣的業務都長期無暇顧及,業內人士花志華甚至為此“深感可惜”,“在專案建設上投入的精力太多了”。
南通建築企業不斷擴大“輻射範圍”,2000年以後,大批南通建築企業改制成民營企業或股份制企業,更是加速向外發展,不只在國內,還在世界各地掘金。
比如,南通六建獨立承包了“世界第一高樓”哈里發塔的全部土建施工工程。2017年,以色列住房建設部門面向全球招標6家建築承辦企業,南通二建、龍信集團、順通建設,以及之後遞補的南通六建先後中標,差不多掌控整個以色列建築市場。
此外,在俄羅斯、新加坡、韓國、巴西及東南亞、中東、非洲等全球近50個國家和地區,都出現了南通建築鐵軍的身影。
這些年來,南通建築企業繼承了“鐵軍”擅打硬仗、吃苦耐勞的優點,也在運用技術提升實力。
2018年,在南通六建辦公室,董事長沈衛東就曾向參觀者演示過公司常用的BIM技術。這種技術透過建模,可以把房子變成視覺化的“數字房”,工人能用這個模型進行動畫漫遊,全方位檢視。
依託於相對強勢的建築業,很多南通人富了起來,也推動城市GDP節節攀升,在15年中突破9個千億級臺階。
2018年,南通GDP為8400多億元,比西安、濟南這些省會城市的GDP還要高。到2021年,南通GDP突破萬億,達到11026.49億元,而這超萬億GDP構成中,約4.5%來自農業,5%來自家紡產業,約8.1%來自建築業。
可以說,建築業是南通自張謇以來近一個世紀的最大“底氣”,但在狂奔中,和房地產行業一樣,不可避免地遭遇發展困境和轉型陣痛。
05
從1982年在上海被公開認可,到今天,南通建築業已奔跑40年,特別是1998年房地產市場化改革以來,更是進入狂奔狀態。
建築業狂奔,其下游房地產業基本面也慢慢發生根本性變化。在經濟學家馬光遠看來,中國用了20年左右的時間,基本實現了住房從短缺到供需平衡的歷史性鉅變。
正因如此,房地產業從“黃金年代”,滑落到“白銀年代”,如今,諸多房企又直呼“黑鐵時代”來臨。
房地產業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建築業的錢也越來越難賺。
中國建築業協會資料顯示,2012年到2021年,建築業產值利潤率(利潤總額與總產值之比)自2014年達到最高值3.63%之後,總體呈下降趨勢。2021年,建築業產值利潤率僅有2.92%,跌破3%,為近十年最低。
利潤不斷下滑,原材料價格卻在上漲。
業內人士稱,自《水泥行業去產能行動計劃(2018-2020)》檔案下發後,環保整治風暴席捲全國,各地開展了治汙去產能行動,在客觀上減少了建築原材料的產量,砂石嚴重缺貨,價格一路上漲。
作為主要的建築原材料,砂石、水泥佔據施工總量的一半以上,建築企業工程施工成本因此大大增加。
建築行業“兩頭堵”,還會受到房地產業投資收縮、資金鍊高度緊張的衝擊,如果遇到大客戶“暴雷”,自身也有可能被帶進深淵。
如此密集的風險因素,使建築業進入陣痛期,合同糾紛猛增。
2018年至2021年,南通地區兩級法院共受理各類建築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10257件,同比增長達163.9%。
饒有意味的是,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還有針對性地為建築企業提示26項法律風險,包括投標前對建設單位地資信審查及專案風險研判不足、對工程造價缺乏合理預測、工程資金缺乏監管、前期墊資後期工程款回收效率低等。
這些法律風險,每一項都匹配具體案例,可見有現實狀況“背書”。事實上,僅僅是工程款回收一項,就讓南通一批建築企業“中招”。
有傳聞稱,某家頭部房企“暴雷”,南通建築業深受影響,南通六建不得不破產重整,蘇中建設一年內兩次被申請破產重整,另有一家建築企業揹負該房企360多億元欠款岌岌可危。
這不是南通建築業獨有的現象,而是整個行業的發展困境。
據不完全統計,僅2021年下半年,就有2家特級、4家一級建築企業申請破產重組或清算,它們來自雲南、浙江、重慶、河南等地,原因均是“無法清償到期債務”。
06
形勢嚴峻,轉型迫在眉睫,不管是南通市,還是各建築企業,都已經展開行動。其中,加快建築企業現代化轉型,成為共識。
在業界看來,目前形勢下,推動建築行業現代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迫切,而業內資料顯示,以最終產品綠色化、建築生產工業化、建造過程精益化等為主要特點的“建築產業現代化”,可以減少80%的現場垃圾、60%的材料損耗、50%的用工成本、30%以上的建設工期。
換句話說,降本增效,高質量發展,被視為南通建築業緩解陣痛的“藥方”。
此外,南通建築業還有另一重“困境”,這就是行業人口的流失。這些年,南通人四處蓋房,締造建築業傳奇的同時,大批人把他鄉變故鄉。過去十多年,南通每年的淨流出人口幾乎都在30萬人以上,到2019年,流出人口中有43.3%從事建築業。
結果是,南通成了全國老齡化最嚴重的城市之一,比全國提前17年進入老齡化社會;60歲以上戶籍人口占比超過30%,僅次於上海。
為此,南通多次出臺吸引人才的政策,比如2017年開始實施的“通籍英才歸雁計劃”,四年成功吸引近6萬名南通籍高校畢業生回到南通就業創業。
2016年,南通確定“3+3+N”的產業發展方向,以高階紡織、船舶海工、電子資訊三大重點支柱產業,智慧裝備、新材料、新能源和新能源汽車三大重點新興產業,以及航空、生物醫藥等產業作為發展重點,打造先進製造業基地。
此後,南通重大專案數量、投資規模屢創歷史新高,大批重大專案、特色專案爭相落地,吸引眾多外地優秀人才和產業工人前來。
然而,從一定程度來說,“熱鬧”並不屬於建築企業。南通市2020年釋出的資料顯示,2019年流入人口中有43%從事製造業,媒體評論道:“產業變革帶來的人口結構調整,讓這座嚴重老齡化的城市開始呈現出一定的朝氣。”
當南通把發展引擎轉向先進製造業時,南通建築業要平穩發展,更需要藉助現代化和數字化技術手段,修煉好“內功”,在全國、全世界範圍內努力打拼。
對於南通建築業,這是一個選擇;對於其他省市的建築企業而言,這卻可能是穿越陣痛、行穩致遠的必由之路。
但無論南通,乃至全國的建築業從業者,都是為這個國家創造了鉅變的人。他們或是在熙熙攘攘的工地現場,或是攀爬在腳手架上,或是相伴泵送裝置的轟鳴,或是在辦公室裡修改電氣線路圖紙,或是奔走於設計院之間。
上百年來,敢為人先的勇氣,不吝創造的果斷,和一個又一個堅韌、勤勞、智慧和磨難故事的總和,都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財富。
所以,南通建築業的故事結束了嗎?它或許才重新開始。
參考資料
[1] 《南通當代建築綜述》南通建築史話
[2] 《一年幹出8000億,南通“包工頭”憑什麼做到中國第一?》正解局
[3] 《關於當前宏觀經濟形勢下建築施工企業經營法律風險防範提示》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
[4] 《人口外流的逆襲樣本:持續30年淨流出後,南通終於找回“人氣”》 搜狐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