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原志願軍第四十二軍一二五師三七五團七連老戰士 曾祥宇
在鐵原曉星山394.8高地,我度過我青春最難以忘懷的7個月。在這裡,我經受住了血與火的考驗,由一名新兵成長為堅強的老兵。
1952年3月的一天,天空有點陰,像往常一樣,我在交通壕內挖炮洞,副班長小范在加固工事,下午3點左右,一陣尖利的嘯叫聲從空中傳來,我和小范都扔了工具,跑到機槍掩體(又叫蓋溝)趴著,一架鬼怪式噴氣飛機俯衝下來,這次飛機飛得特別低。
當飛機從我們眼前掠過時,我清晰地看見了飛行員的臉,帶著風鏡,從我們面前一閃而過,飛機尖嘯著衝向天空,很快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我和小范走出掩體,慢慢地向交通壕走去,突然,天空中再次傳來了尖利的嘯叫聲,敵機幾乎是迎面向我們俯衝下來,我一下緊張得愣在那裡。
"快跑!"小范喊著轉身向機槍掩體跑去,我猶豫了一下,便掉頭朝飛機來的方向跑去。交通溝左側有一條壕溝通向坑道,我想到那裡去躲避,尖利的嘯叫聲夾雜著機關炮的"咚咚咚"聲,我一拐進壕溝便一躍撲到地上,幾乎同時"轟"的一聲巨響,山彷彿都搖晃起來。
強烈的氣流吹得泥土和石頭子濺落我一身,褲腳裡都滿是泥土,過了十幾秒,我才站起來抖落身上的土渣,兩耳還"嗡嗡"作響。我走出去一看,交通壕炸塌了一半,機槍掩體完全被掀開,附近炸出一個直徑約3米的彈坑,小范不見人影。
這時,班長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說著什麼,我沒聽清,跑到掩體旁,用手扒開土堆,小范露了出來,一條腿炸斷,肚子上也有一條大傷口,人已昏迷過去。"衛生員,衛生員"班長一邊大吼著,一邊用急救包去捂住小范的傷口,我的急救包,班長的急救包,不管用,鮮血把小范身下的泥土都染紅了。
一會兒,衛生員跑了過來,五六個急救包去堵他的傷口,有兩個急救包竟伸進了肚子裡……坑道里只剩我和班長老尹,老尹只是說句"你命真大,好好幹啊!"然後命令我"睡覺"。戰爭將老兵們打磨的像石頭一樣堅強,冷硬,陣地上沒有了傷感,沒有了哀怨,只剩下堅忍和對敵人的仇恨。
1952年4月,我們班先後補充了3名新戰士,一個湖南籍,一個河南籍,還有一個貴州籍戰士,下陣地前貴州兵在敵人的一次炮擊中犧牲了。班長老尹,他是個老兵,東北人,農村的,負過傷,參加過三次戰役,不太愛說話。大家還是叫我"小曾",但已經把我當"老兵"看了。
1天, 天空放晴,太陽暖融融地烘烤著陣地,班長和我及河南籍戰士在加固工事,我在觀察哨,河南籍戰士跟著班長在交通壕,下午,"嗵,嗵,嗵",對面遠處又傳來沉悶的炮聲,"嘶,嘶,嘶",炮彈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憑聲音我感覺離自己比較遠,只是埋下頭靠在掩體裡等著。
"轟,轟,轟",炮彈在我們陣地前二三十米處落下炸開,我沒有太在意,還伸出頭去四處觀望,我們左右陣地前也落了炮彈,陣地上到處都是硝煙味,幾分鐘後,又傳來"嗵,嗵,嗵"的炮擊聲,炮聲更為密集,隨即"嘶,嘶,嘶"不祥聲傳來,我暗叫著"不好",衝出觀察哨,撲倒在交通壕,接著一下就滾到了"炮洞"裡。
"轟,轟,轟",更為密集的爆炸聲,大地開始戰慄,硝煙中傳來"快,進坑道"的喊聲,我鑽出"貓兒洞"直起身向班長他們的方向走去,照經驗此次炮擊也就結束了。"快,快,小曾,快進洞!"班長一邊指揮著新戰士快跑,一邊急切向我揮著手大吼,我向他們跑去。
就在這時炮聲又再次響起,空氣中"嘶,嘶,嘶"聲非常尖利向我頭頂襲來,我突然覺得跑不到班長的位置那裡了,情急之下,我縱身一躍,手撐著坡壁,整個人翻出了交通壕,直接摔下山後約3米高的陡坡,我臉朝下幾乎趴著落地,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又沿著緩坡向山下滾了七八米,落在一個彈坑裡昏了過去。
醒來後,炮擊已結束,我的右膝蓋被石頭狠狠地撞了一下,鑽心地痛,臉也腫了,渾身都是擦傷,背上還嵌入了一小塊彈片,抬到衛生隊簡單包紮了一下,躺了兩天,又回到坑道,在班裡休息了大約一週的時間,又開始在陣地上站崗了。這次敵人炮擊覆蓋了整個連陣地,有三五個戰士傷亡。
394.8高地上兩次的死裡逃生,讓我更自信,多次和戰友的生死離別,讓我更堅強,更堅硬,為我應對以後幾十年的起伏人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和性格烙印,遇事不再猶猶豫豫,遇險也無所恐懼。
來源:《志願軍老兵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