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2020年11月當拜登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獲勝時,太平洋兩岸許多人士都對中美貿易關係的轉圜抱有期待。但令他們失望的是,一年多來中美經貿緊張關係並未出現大的鬆動。12月9日,耶魯大學傑克遜全球事務研究所高階研究員、前摩根士丹利首席經濟學家暨亞洲區主席史蒂芬·羅奇對《環球時報》記者表達了他對中美貿易及經濟前景的看法。
環球時報:此前特朗普政府掀起對華“貿易戰”,其中大部分措施在拜登政府上臺後並沒有被取消,您是否認為中美“貿易戰”規模有擴大?您如何評價當前中美經貿關係?
羅奇:我認為中美(經貿)關係確實遭遇嚴重問題。一年前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後,我和很多人一樣期望拜登入主白宮後美國對華政策會發生重大調整。拜登於今年1月20日就職當天簽署約17項行政命令,但沒有在對華政策方面做出任何調整,這很令我失望。不僅如此,在拜登政府將更多中國科技公司列入美國商務部“實體清單”或“黑名單”後,中美關係的緊張局面事實上是升級了。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在10月初談到中美關係時曾暗示,關稅可能會有一些選擇性的回撥,但這一點仍有待具體說明,而且回撥範圍似乎也非常有限。因此,我對兩國(經貿)關係的總體發展感覺一方面是失望,一方面則是對未來的重大擔憂。
環球時報:近期一些美國經貿官員談到逐步取消部分對華關稅的可能性,尤其是鑑於目前美國面臨巨大通脹壓力。但美方遲遲沒有具體的行動或計劃。您認為這背後的原因是什麼?
羅奇:美國財長耶倫認為降低部分對華關稅將是一個“可取的目標”,我完全同意這一觀點。至於為什麼沒有具體的行動,我認為原因很簡單:政治因素。民主黨在眾議院擁有微弱席位優勢,在參議院的代表人數與共和黨幾乎持平。拜登在關鍵爭議問題上沒有空間發揮政治領導作用。此外,美國有民意調查顯示,當前美國民眾無論黨派、年齡以及受教育程度普遍對中國持負面看法。因此美國政客,尤其是像拜登這樣支援率低的人,在調整對華政策時可能面臨非常明顯的民意捆綁。我認為這是錯的,也不希望是這樣。但在美國,我們確實生活在一個高度政治化的氛圍中,而且很難想象在短時間內能夠改變這種情況。
環球時報:中美雙方在哪些領域還可以透過對話來尋求一些問題的解決?
羅奇:中美在很多領域都存在共同利益,我先列舉三個:氣候變化、全球衛生、網路安全。上個月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美國和中國確實就氣候變化問題進行了一些積極的對話,這是一個令人鼓舞的進展。
不幸的是,在全球衛生方面,在關於新冠疫情起源的指控之外,中美並沒有有益的接觸和進展。新冠疫情是全球性的,世界需要有力的全球領導來應對當前和未來的疫情。
在網路安全問題上也是類似,中美之間存在很多指控,但實際上沒有建設性的跡象表明雙方在共同解決這一問題方面取得任何進展。因此,中美有很多領域可以尋求接觸和合作,但卻幾乎沒有採取什麼行動來推動這些討論朝著更具建設性的方向發展。
環球時報:那在貿易領域呢?雙邊在哪些問題上可以展開對話?即使達成協議是困難的。
羅奇:有一個普遍說法是,美國中產階級痛苦的主要來源之一是貿易逆差。中國是美國貿易逆差最大來源國,再加上華盛頓對中國“不公平貿易行為”的指控,所以必須用關稅來“懲罰”中國。這是兩黨政客都認可的說法,並且已經被美國公眾接受。然而,這種觀點是完全錯誤的。
去年,美國與96個國家存在貿易逆差。顯然這是一個多邊問題而非雙邊問題。背後的原因在於美國嚴重的國內儲蓄赤字,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國鉅額預算赤字造成的。當一個像美國這樣的國家不儲蓄卻希望獲得經濟增長時,它必須從國外“進口”盈餘的儲蓄,並透過鉅額經常賬戶和多邊貿易逆差來吸引外國的儲蓄。這就是經濟執行的模式。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政客們對中國這樣的貿易伙伴施加壓力,而不去解決國內儲蓄問題,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貿易轉移——貿易赤字從中國轉移到其他生產國,且很可能是成本更高的生產國。
環球時報:中國最高領導層在最近召開的一次會議中強調,明年經濟工作要穩字當頭、穩中求進。您如何看待中國明年的經濟增長?
羅奇:我必須說,中國對“穩”的重視是一貫的。五年多來,中國領導層一直非常擔心過度的債務問題,並且警惕類似日本經濟停滯那樣的問題。因此,去槓桿,尤其是針對房地產的去槓桿已成為政府越來越重要的目標。儘管在去槓桿和供應鏈共同作用下中國經濟近期有所放緩,但我希望中國政府不會放棄其去槓桿化的努力。
我認為,短期內中國仍有足夠空間提供一些貨幣刺激措施。最近中國存款準備金率下調,表明央行非常重視這一風險。我認為這可能預示著更多的貨幣刺激措施會落地。總而言之,我認為中國經濟在2022年的表現將好於預期。
環球時報:12月11日是中國加入世貿組織(WTO)20週年紀念日。 您認為WTO在全球貿易中還發揮著它應有的作用嗎? 這個角色被削弱了嗎? 需要做些什麼來改善這一角色?
羅奇:世貿組織是基於規則的全球貿易體系的守護者,而美國拒絕為世貿組織框架下的爭端解決機構提名新法官,使得世貿組織在很大程度上功能失調。因此,世貿組織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在我看來,美國需要採取更開放更積極的態度從其自身的角度去為世貿組織的爭端解決機制重啟做出努力。如果沒有爭端解決機制,世貿組織就無法執行它所捍衛的規則。這是一個非常迫切需要美方優先解決的問題。
但不幸的是,現在美國關於貿易自由化的政治環境遭遇困境。美國兩黨都認為貿易是美國的敵人,而不是藉此提高生活水平促進經濟增長。除非我們改變這種錯誤的觀點,否則將很難推動美國重新接受世貿組織的新一輪改革。▲
本報記者 王 聰 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