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女子本弱,但當生活的重擔迎面壓來,能在苦難中掙出一絲甘甜的人往往都是女人。
桂香和丈夫是本世紀初的底層北漂,兩人農民出身,都沒有什麼文化,又受不了土裡刨食的生活,便來到了首都北京,想在這裡碰一碰運氣。
兩個人和一群人合租在一個破敗的小院子裡,洗漱要排隊,如廁要去公共廁所,不可謂不貧苦。
更可氣的是,丈夫來到北京以後,好東西沒有學到,反而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學會了耍錢。
三年來,丈夫全靠桂香倒賣盜版VCD養活自己。
但這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桂香經常被城管追得滿街跑。
桂香想了一個辦法,她每次出攤都抱著鄰居家的孩子,一旦被城管抓住,桂香就抱著孩子裝可憐。
城管看她帶著孩子不容易,一般都會睜隻眼閉隻眼。
原以為生活可以就這樣繼續下去,可接連發生的兩件事壓垮了桂香。
首先是桂香的丈夫跟人打牌時發生了口角,打瞎了牌友的眼睛,吃了牢飯,留給桂香一大筆醫藥費需要償還。
隨後是桂香的鄰居欠了外債倉皇跑路,桂香抱著孩子回來時鄰居已經不知所蹤,桂香想把這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送回鄰居老家,卻發現鄰居連老家都沒敢回。
村裡人誰也不敢接手這麼一個燙手山芋,沒辦法,桂香只能拖著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還要想方設法地還債。
沒有文化沒有手藝,在北京這個大都市桂香寸步難行,不得已她回到了家鄉。
可回到家鄉以後,桂香無一技傍身,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這一天債主上門要債,桂香沒錢,只好裝瘋賣傻、連哭帶唱,暫時哄走了債主。
老相好小明聽桂香哭得洪亮,唱得也不錯,建議她去給別人哭喪。
“哭喪”是什麼職業呢?現在社會人心不古,人情冷漠,老人去世後子女要麼忙著辦葬禮斂財,要麼冷漠地哭不出來。
但在葬禮上不悲不哭又說不過去,誰都不想落下一個不孝的名聲,所以便產生了“哭喪”這個行業,專門在葬禮上替親人哭泣。
而不知情的外人就會以為這家人父慈子孝、家風無虞。
桂香曾是縣演出團的一員,嗓子好,還會點舞蹈,加上她又細細學習了當地哭喪的規矩,很快就上手了。
只見她揮舞水袖,身段婀娜,唱詞又新奇,哭腔又有趣,主家對這樣的哭喪方式很是滿意。
從此桂香負責哭,小明負責攬活,兩個人在當地哭喪行業漸漸打出了名堂。
小明在縣裡開了一家喪葬用品店,如今已經成婚,他和桂香的關係並不清白,經常一起和諧,可這並不影響兩人一起合夥掙錢。
經濟好轉起來的桂香到監獄探望丈夫,丈夫聲淚俱下,懇求桂香把自己贖出去。
桂香和丈夫還是有感情的,贖出丈夫成為了她拼搏的動力。
為了掙錢,桂香按照不同程度的哭活設定了不同程度的價位,“驚擾四鄰”200塊,“繞樑三日”300塊,“傾盆大雨”400塊,“天崩地裂”500塊......僱主可以自行選擇。
以前是桂香求著別人找活兒幹,現在是別人搶著讓桂香去幹活兒。
桂香忙得連軸轉,經常哭完這家哭那家的。
“哭喪夫人”成了桂香的綽號,誰能請到桂香去哭喪,成了衡量這個人孝不孝順、有沒有權勢的標準之一。
小明頭腦靈光,不想做只出力氣的哭喪活兒,他計劃開一家公司,專門負責喪葬一條龍,以後活人歸公安局管,死人歸他管。
後來不僅死了人要找桂香哭喪,有錢人家死了狗都要找桂香,價錢是正常哭喪的兩倍。
只要有錢賺,哭誰不是哭,狗葬禮上的桂香又唱又跳,真是諷刺。
桂香終於湊夠了“贖”丈夫的錢,可是隻有錢還不夠,答應給她辦事的人關上了房門。
許久之後房門才緩緩開啟,衣著凌亂的桂香走了出來......
生活有了希望,丈夫似乎能夠很快就要出獄了。桂香心情大好,帶著孩子吃了一頓大餐。
這麼久了,善良的桂香一直沒有扔下這個可憐的孩子。
可是回家的路上,小明的妻子卻攔住了桂香,當街叫罵桂香不要臉,勾引自己男人。
桂香雖然理虧,但輸人不輸陣,和對方對罵了起來。
直到小明出現拉走了妻子,桂香才憤憤地離開。
不過桂香想,幸好丈夫就要出獄了,她就可以守著丈夫好好的過日子了。
可是這個希望很快就破滅了,丈夫並不知道桂香為了救他而付出的努力,只覺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監獄裡的苦日子,他選擇了越獄。
結果在追捕的過程中,被警察開槍擊斃了。
民警到桂香的家中給送來了死亡通知書,小明在旁邊幫忙招待,桂香呆呆地簽字確認。
待警察走後,桂香攔住小明逼問他,他們倆之間有沒有可能。
丈夫沒了,桂香重新審視自己和小明之間的關係,如果能和小明結婚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況且兩個人早就有了夫妻之實。
小明低著頭沉默不語,桂香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她和小明之間從來都是各取所需,哪有什麼真愛可言。
小明出軌了妻子,她不也背叛了丈夫嗎。一個男盜一個女娼,誰都不比誰高尚,誰也不比誰低賤。
道理想通了,桂香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下一個哭喪現場。
斯人已逝,而桂香還要活著,只不過在這一次的哭活兒上,桂香哭得真情實意。
主家從未見過如此敬業的哭喪人,不停地給她塞紅包。
只不過主家不知道,桂香哭得不是身後的逝者,而是她對生活的希望。
《哭泣的女人》整部電影在統一、流暢的寫實手法背後,埋藏著苦澀狡黠的黑色幽默和異常慘烈的鄉土悲劇。
這個很有主見的女人王桂香其實並沒有敗給城市,在北京這樣的大都會里,她靠租小孩兒賣毛片,甚至可以養活無能好賭的老公,這足以說明她超強的生存能力。
因為老公傷人,她被遣返回鄉,在這片生養她的故土(而非異鄉),她必須繼續面對各種虛情假意和各種鄉下古老的生存法則,這裡實在並不比城市純潔多少,她難聽難看的哭喪,最終祭奠的已不僅僅是她個人的挫敗,這裡麵包括有編導對整個鄉土時代潰敗的惋惜和欲哭無淚的心情。
劉冰鑑的[哭泣的女人],李揚的[盲井],賈樟柯的[任逍遙],王小帥的[二弟],這四部青年導演作品雖然故事風格迥異,地理背景遙遠,獨自呈現的現實批判力量也有限,但當它們彙集在一起,卻形成了一個渾然一體的相似語境:時代變遷造成的鄉村窘境。
前張藝謀、陳凱歌時代電影對鄉土生活的過度傳奇化,以霍建起為代表的對鄉土生活的唯美描述,及更多當代導演對真實鄉土生活的漠視,在這裡得到了創作心態與視角都完全不同的延續。
在他們的這些電影裡,無聊的日常生活代替了強烈的戲劇衝突,枯燥乏味的生活瀰漫在鄉間,現實的無奈遠大於空洞的憧憬,鄉村生活的殘忍也被毫不猶豫地展示出來。
在[哭泣的女人]裡,王桂香舊情人的不可託付,老公的神秘猝死,同鄉人的鄙視和仇恨,這些無處不在的挫折越來越令人絕望,有時候會使人感到這甚至比在貪婪的城市更令人絕望。中國人最看重的所謂土地的根,在這裡已經被切斷了。
家中死人,為什麼要請人來打麻將,為什麼要請外人來哭喪,人們在堅守和維持的究竟還是不是傳統的鄉土文明?這所謂的鄉土文化早已形如軀殼,僅僅是以慣性來維持的一場場鬧劇,但最大的悲劇卻在於,沒有人能逃得出去。
城市拒絕他們融入,鄉村也同樣在拒絕他們,哭泣變得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