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特朗普”救不了巴西
多年以後，面對滿目瘡痍的巴西，人們準會想起法院宣佈博索納羅當選總統的那個遙遠的晚上。
那時，耳順之年的博索納羅身上還帶著些軍人氣息，身穿深色西裝和淺色襯衫，沒有系領帶，一臉的嚴肅，向這個擁有2.1億人口的民主國家承諾：“我們將改變巴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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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也沒想到，僅僅兩年時間，“南美特朗普”就重新整理了所有人的三觀。
01
總統的騷操作
今年疫情突如其來，各國紛紛實施隔離措施、防止新冠病毒傳播，博索納羅卻反其道而行，不但不支援衛生部的防控主張，還帶頭參與反對隔離措施的抗議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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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州政府操心該如何解決危機的時候，博索納羅在忙著“拖後腿”，跟地方官員對著幹、和媒體打嘴架互掐。嚴重的分歧之下，巴西前司法和公共安全部長塞爾吉奧·莫羅以及先後兩任衛生部長路易斯·曼代塔和內爾松·泰奇相繼離職，政府防疫效率成功地被自家總統給狙擊了。
後來黑幫看不下去了，直接出手接過政府工作，下令居民宵禁。此外，他們還在貧民窟宣傳防疫知識，送食物送溫暖。不得不說，這個世界太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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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的時候，博索納羅告訴民眾這不過是“小傷寒”，州長們和媒體在欺騙大家。他說，“巴西人永遠不會生病，即使跳入下水道，也不會發生任何事情。”（3個月後，博索納羅確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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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又說：“抱歉，一些人會死去，他們確實會死去，這就是人生。”
你聽聽，這完全就是特朗普的臺詞。
為了給大家做出好榜樣，這位“親民”的總統到處作秀，不做任何防護措施，到街上和民眾打招呼、交談，邊聊天邊咳嗽，抹完鼻涕再和支持者們握手、擁抱、合影，為此受到衛生部長和和眾多媒體的指責，甚至有人腦補了下諷刺小劇場：
媒體/專家：要戴口罩！
博索納羅：不用戴！口罩是給女人戴的！
媒體/專家：因為博索納羅，會死更多人！
博索納羅：錯！都上班去。除非你在70歲以上或者已經生病了，不然死不了人。
終於有一天，這位作秀大師把自己給搭進去了。7月初，在記者採訪中，博索納羅承認自己確診感染新冠肺炎，然後說著說著，他又把口罩摘下了來。（為在場的記者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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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以為就這樣了？事實證明，就算是差點見了上帝也沒法讓他消停下來，接受完總統待遇的醫療救助，在和支持者們會面的時候，他表示：大家不要害怕，幾乎每個人有一天都會感染上新冠病毒。
巴西民眾：？？？我謝謝你啊。
每一次博索納羅又搞出新花樣的時候，相信大家都會有一個大大的問號出現在腦海：這貨是怎麼當上總統的？
要解釋清楚這個問題，還得從巴西的發家史開始說起。
02
曾經的“巴西奇蹟”
巴西人總說，上帝用六天創造了世界，第七天，他創造了里約熱內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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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宜人、資源豐厚，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自然資源，巴西都讓各國望塵莫及。背靠“地球之肺”亞馬遜雨林、腳踩礦產和石油，處處都彰顯著“耶和華的眷顧”。
可以說，巴西人生下來就拿了一手好牌。
而這個國家運氣也一向不錯，回想一下十幾年的學習生涯，你會發現學校的教科書上都沒怎麼提過這個地方，因為南美是少有的一塊沒有遭受一戰、二戰浩劫的淨土。
沒有外人打擾，附近也沒什麼能打的，巴西在南美穩居寶座，並且1880年就開始搞工業化。當一戰爆發，大佬們在掐架的時候，他在偷偷創業，到1920年巴西已坐擁13萬多家工業企業、2.7萬公里鐵路。
緊接著是大蕭條、二戰，巴西又躲過一劫，安安靜靜搞自己的發展。1930—1955年期間，巴西的工業年增長率近8?工業產值佔GDP已經接近1/4。
特別是1964年軍方政變掌權後，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迅速推進國家工業化。5年時間裡，巴西外匯儲備增長9倍，出口總額翻了兩番。
到1970年，巴西已經建成了較為完善的工業體系，擁有各門類齊全的基礎工業部門。
農業上，它是全球最大蔗糖出口、最大咖啡出口、第二大大豆出口、第三大玉米出口；工業上，巴西航空工業公司是僅次於波音、空客的全球第三大商用飛機制造商、第一大支線飛機制造商；是僅次於日本的世界第2大造船國。同時，它還是全球第五大武器出口商……
70年代末的時候，巴西經濟已經無限接近發達國家水平，人均GDP也跨入了中等收入行列。
彼時的南美扛把子確實當得起“巴西奇蹟”一說。GDP增長常年保持在10?上，比之中國也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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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一切似乎都盡善盡美，但背後正醞釀著危機。
03
人生總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一夜暴富的時候，最容易走錯路。
前面說到，1964年軍方政變掌權後，拿出三板斧提速經濟：政府強力干預市場、借債推動工業化、進口替代。
簡單來說，就是透過關稅、配額等嚴格限制進口，向外國政府、財團、國際機構大量舉債，發展本土工業，代替進口商品滿足國內市場。同時，依靠大量的出口創收。
這種發展路子像一劑猛藥，硬生生催生出一個“巴西奇蹟”。1970年，巴西工業基本完善，但巴西也逐漸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為自己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去工業化。
進入70年代，巴西的產業結構迎來轉折，服務業興起，不斷蠶食農業和工業的份額。十年後，服務業佔據巴西產業的半壁江山，工業、農業佔比只剩下為40?10?
（巴西產業結構變化，資料來源：《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巴西的經驗教訓》）
還沒完，80年代全球經濟一體化加速，自以為成功人士的巴西向著和國際接軌，於是開始搞自由經濟，開放了包括航天軍工、造船業、汽車業在內的所有戰略產業。常年生活在象牙塔裡面的小綿羊，迎面撞上了強悍的各路國際資本和跨國企業，國內製造業遭受重創，勞動力資源被迫向第三產業轉移。
在這種情況下，巴西選擇了一條絕路：發展消費型經濟，推動第三產業擴張。於是乎，巴西每年有超過20?GDP用於各種社會福利政策，從事服務業的民眾拿著政府發的錢去拉動內需，而國家則靠著出口咖啡、牛肉、蔗糖、雞肉、鐵礦石等中低端資源換來進口工業、民用產品。
結果，到2017年，巴西的工業產值佔GDP比重只有21?而第三產業（服務業）則佔72.8?003c/strong>，比大部分發達國家例如德國（68?、日本（68.78?還高。
問題在於，英美德日這些發達國家雖然也是去工業，不過僅限輕工業和低端產業，高階製造業還是被他們牢牢握在手中的。
但巴西不同，去工業化的時候他還沒形成自己的高階製造業，依賴社會消費能力的服務業也因此被困在較低水平。
還沒完全進入現代化，就實現了“去工業化”——是巴西悲劇的根本源頭。
就這樣，半吊子的巴西割掉了發家的中端製造業，走回資源密集型的老路子，把自己釘死在低端產業，靠販賣資源為生。
如果只是這樣，憑著耶穌的眷顧，巴西也能活得很好。
可巴西人自己種下了苦果。
04
淪落到靠天吃飯
有時候，政客為了所謂的政績會不擇手段，無論後果有多大。
“10年，GDP增速10?003c/strong>”，這是巴西政府的驕傲。
但所有奇蹟的背後，都有著對等的代價。
對巴西來說，這個代價就是——鉅額的外債。1980年，巴西的負債率從十年前的2.77?升至23.16?
去工業化後，沒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外債雪球越滾越大，以至於每年出口賺來的外匯至少得有一半要拿來還利息！
然後，拉美債務危機、東南亞金融危機、俄羅斯金融危機先後爆發，失去投資價值的巴西果斷被資本拋棄，外匯儲備直接見底，資金鍊斷裂。為了續命，巴西賣了巴西航空工業公司、凍結居民銀行賬戶、凍結零售商品價格、大規模發行高利率公債，還簽了賣身契——允許外資全面進入國內市場。
最嚴重的時候，巴西為了借新還舊、阻止外資撤離和貨幣貶值，一度把基準利率上調至45?貸款利率上調至78?要知道，我國民法規定貸款利率超過36?算非法高利貸，按這標準，巴西央行這得牢底坐穿啊。
資料來源：同花順IFind
好在中國入世給巴西續了一命。2001年中國加入WTO，扛起了“世界工廠”的大旗，大量出口廉價的商品、進口原材料，完美契合巴西的經濟模式，幾年下來，巴西又是一片繁榮。
資料來源：同花順IFind
搭上了中國這趟順風車，巴西一躍成為世界第六大經濟體，外債基本還乾淨，政府錢袋也鼓了，GDP增速逐漸穩定在5?右。當時秉持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總統盧拉也被媒體捧上了天，每天報紙大V都在各種吹“南美巨人”、“巴西奇蹟”。
資料來源：Trading Economics
幸福來得太突然，大家有意無意地都忘了自己家沒有經濟底子這件事。
2005年大選的前一年，總統盧拉各種福利不停，先是補貼所有教育專案，再是各種“巴西全體脫貧計劃”、“零飢餓計劃”給底層人民發錢。效果也很顯著：09年巴西中產階級佔55?貧困人口從43.9?降到了31.9?
難怪盧拉被曝賄選醜聞後仍然能贏得連任。
盧拉成功吃了螃蟹，繼任者羅塞夫緊隨其後，各種“全民寬頻”、“巴西無赤貧”計劃紛紛上馬。（反正全民支付寶轉賬誰不會啊，買單又不是刷我大總統的工資卡~）
但這次卻遇上了次貸危機，國際環境急速惡劣，巴西繼續隨波逐流：2011年到2016年，經濟萎縮31?從2.6萬億美元降到1.8萬億，經濟增速-3.8?失業率飆到12.7?
沒了過硬的製造業，賣資源要看國際市場的臉色，社會福利又不肯收緊，債務的大刀還懸在脖子上。
資料來源：Trading Economics
於是，巴西窮了、亂了。
05
“南美特朗普”危機
經濟一垮掉，各種政治、社會問題自然也就遮不住了。
幾十年積累下來，2018年大選前的巴西是這個樣子的：
1、貧富差距巨大：1?有人口的收入，是50?窮人口的36.1倍。巴西地理統計局資料顯示，巴西貧困人口占全國總人數的26.5?尤其是經濟落後的東北部，40?0?人處於貧困線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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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貪汙腐敗盛行。國家資本主義導致貪汙腐敗大行其道，甚至幾任總統都被實錘，但即便腐敗醜聞敗露，涉事的官員往往安然無恙，涉及財物也不會追繳。
3、社會混亂。黑幫成堆，治安極差，貧民窟更是毒品與犯罪的天堂。
這個時候，打著“堅決反腐、改革經濟、整頓社會”旗號、也是所有總統候選人中唯一一個沒有受到腐敗指控的博索納羅跑步進場，收割民心，終於被渴望走出泥潭的一眾選民推上總統的位置。
事實證明，用腳投票的巴西民眾敲響了最後的喪鐘。
上臺伊始，博索納羅透過與特朗普達成駐軍、開放農牧業市場甚至鈾礦、核電站投資的協議，換取“非北約主要盟國”的頭銜與華爾街的資金支援。
為了改善經濟，博索納羅政府給出了一個新自由主義政策：
1、改革養老金，延長退休年齡與繳費年限！
2、增加工人工作時間，減少農民軍人福利！
3、全部國企私有化，進一步開放國內市場！
4、拍賣特許經營權，出售國有資產以償還外債！
不但把國家財產徹底賣乾淨，還進一步壓榨底層民眾。
為了打黑除惡改善社會治安，決定給大夥兒發槍：
“放寬槍支進口限制，允許巴西公民在公共場合攜帶武器以保護自身安全”
……
隔靴搔癢的經濟改革之外，博索納羅證實了人們對他的政府幾乎所有最壞的預期。
一言以概之，博索納羅的上臺非但沒有解決巴西的經濟、社會問題，還把這個國家往坑裡帶，順便蓋了一把土。
06
結語
喜劇的核心是悲劇。
博索納羅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騷操作背後，是這個國家經濟發展的慘劇。
如今，巴西的經濟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疫情肆虐，封鎖經濟的後果不亞於一場次貸危機，而掏空了經濟底子還負債累累的巴西必然承受不起。
也許是“肉食者鄙”，政績為重；也許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清楚巴西耗不起。博索納羅費盡心思想要讓經濟運轉下去，大體上還是為了給巴西續命。
不過，巴西需要的不是苟延殘喘，而是一場真正的變革，和一個真正的“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