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會志願者崗位分配結果揭曉的那一刻,來自廣東陽江、在日本工作的鄭惠仙感覺,偌大的志願者隊伍中,自己大概是為數不多的“不討人喜歡的角色”。
穿上藍色制服,她的活動許可權遠大於一般志願者。從奧運村裡的房間、食堂、健身房,到奧運村外的練習場和比賽現場,她要滿世界找手中名單裡運動員——通知並監督他們進行興奮劑檢測。
從告知那一刻起,直到檢查結束,鄭惠仙目不轉睛,保證運動員全程在視線範圍內。近日,記者對話鄭惠仙,她笑稱這份工作像是在與運動員“互相折磨”。興奮劑檢測是這場全球矚目的體育賽事維繫公平的基礎手段,是隱於幕後卻不可忽視的一環。鄭惠仙在其中還意外獲得了協助中國隊的奇妙經歷。
對話志願者鄭惠仙
“選手去哪,我就去哪”
南方都市報:請介紹一下你的職業背景和作為志願者所負責的主要工作。
鄭惠仙:我本科就讀於南京財經大學,在東京大學取得碩士學位。畢業後在日本的日中醫學交流NPO工作。
我是運動員藥檢的助手。奧運村和競賽場館都會有藥檢站,裡面有一個manager(管理者),下面有官方的檢查員,我們助手主要是負責找到並告知選手藥檢、將他們帶往檢查站,以及全程的監督和相關手續。
我們有三種分工,第一種是通知藥檢。需要去找到、告知運動員,帶他們到藥檢站,包括告知和確認相關事項、簽名同意等。
第二種是運動員到達藥檢站的時候,負責確認身份和進出的登記手續。
第三種是在運動員進入藥檢站後,等待做血液或尿檢期間的工作時,需要一直注意,不能讓他們擅自離開,或者脫離我們的視線範圍。
南都:這個崗位需要滿足什麼條件?
鄭惠仙:檢查員要有專業資質,作為助手的志願者裡有醫療背景的居多。藥檢助手要滿足四個條件,一是20歲以上;二是能夠長時間、長距離走動,因為我們經常要跑遍整個奧運村找運動員,到房間、食堂或健身房,甚至是奧運村以外的練習場和比賽現場;三是與檢查物件運動員沒有利害關係;還有一個是語言方面,懂三種語言以上會比較容易勝任。
南都:你一天下來會接觸到多少位運動員?
鄭惠仙:要看情況。有可能分到的運動員剛好都在,多的時候負責過五六位選手。也有可能通知選手後,選手說接下來馬上要去訓練,那志願者可能就跟車去,一直跟到選手訓練結束,然後再去檢查。選手去哪,我就去哪,有時候一天只能跟一個人。
南都:你覺得你的崗位與大家印象中的奧運志願者有什麼不同?
鄭惠仙:我覺得我們是接觸選手機會最多的崗位之一,甚至只跟選手接觸。這個崗位保密性很強,有點像做地下工作的感覺。
我們基本屬於許可權最大的那一批。幾乎所有地方都可以去,因為我們要跟著運動員。但是運動員的資訊都不能透露,不能拍照和要簽名。我們進去的時候也簽了保密協議。
還有一個是,對方見到我們時表情的不同。奧運志願者大多是給大家提供幫助和便利的,結果往往是皆大歡喜的。而我們是去告知和監督運動員做興奮劑檢查的。這種時候運動員應該很難開心得起來。而且直到檢查結束,(他們)全程在我們視線範圍內,被我們盯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點互相折磨的感覺(笑)。
我們可能在選手獲得金牌後告知他們要藥檢,也可能在選手失利後仍然要告知他們去藥檢,所以我們的工作還要顧及選手的情緒,努力獲得選手的配合。
曾給中國隊翻譯檢查須知
南都:你在這個崗位上感受如何?
鄭惠仙:剛開始不太感冒,可以說我對藥檢一無所知。我本來報的是醫療,想象中的工作是如果有運動員受傷了,治療處理的時候,我可以給他們做醫療方面的翻譯,萬萬沒想到被分到藥檢。一開始也覺得,運動員肯定不樂意見到我們,感覺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角色,但是做下來也蠻有成就感的,接觸的不少選手都挺配合的。
因為有的檢查員英語口語不太好,或者(溝通的內容)涉及一些專業詞彙,跟選手說明的時候,選手可能聽不太懂。所以上次有一場中國隊選手的檢查讓我去做翻譯。像有一些檢查,需要運動員報清楚用藥情況,或者規定運動後兩小時內不能抽血檢查等等,有個翻譯說明得充分一點,他們就比較放心。如果選手有什麼疑問,我再跟檢查員協調。
後來才得知,我碰到的還是我們中國隊上一屆的世界冠軍。對選手來說,興奮劑檢查十分關鍵。如果沒有服用性問題,但因為傳達不到位,檢查結果出現偏差,對選手來說影響非常大。好不容易得的獎牌,出來陽性結果的話就得取消。
我們藥檢面對的很多都是世界冠軍,因為除了隨機抽檢的,奪牌選手更容易成為藥檢的重點物件。
南都:會跟選手進行更多交流嗎?
鄭惠仙:不怎麼說話,因為這該死的職業道德(笑)。如果選手不主動跟我們聊的話,我們基本上是等著,以不給他們造成困擾為原則。
南都:你有發現奧運村裡的中國元素嗎?
鄭惠仙:現在各個國家的國旗都掛起來了。(運動員宿舍在)我每次去大本營的必經之路上,我們中國隊有好多層,整一棟樓的一半掛著紅旗,特別霸氣、特別顯眼。
中國志願者還做了熊貓徽章,自己戴或者贈送交換。所以不少人戴著那些徽章或者一些中國元素的東西。
南都:奧運村裡伙食如何?
鄭惠仙:據說運動員食堂裡各個國家的口味都有,24小時開放。工作人員和志願者是另外一個食堂,基本上就是以日本常規餐食為主,有套餐,還有蓋飯、咖哩之類,每天提供兩種選擇。還有各種飲品、冰淇淋、小零食,可以各拿一個。有選手跟我說覺得我們的食堂比較香,想去我們食堂吃飯。
雅典奧運時就萌生念頭
南都:為什麼會想當東京奧運會的志願者?
鄭惠仙:2004年雅典奧運的時候,我就開始想,除了現場看奧運,還有什麼方式能參與其中?2008年我們北京奧運的時候,我還是高中生,沒條件去做志願者。上大學之後,我加入了志願者協會,也結識了一群至今都很要好的朋友。
這次東京奧運會我剛好就在這裡,所以開始募集(志願者)的時候,我就提交了申請。
南都:很多志願者都因為疫情退出了。你堅持下來的原因是什麼?
鄭惠仙:我剛開始也有猶豫。原來是8萬(志願者)的,然後退了大概1萬。我覺得這個機會挺難得,今後不知道多少年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當時也有跟身邊的人講了一下,他們就覺得,你瘋了。
但因為我平時的工作也跟醫療相關,經常會去日本的醫院。我接種了疫苗,決定自己做好防護,保持距離就還好。實際參加進去了之後反而沒有那麼害怕。
南都:現在已經有運動員確診了,你日常的工作會受到影響嗎?
鄭惠仙:基本上也沒什麼變化。我們平常會隨身帶著酒精和口罩等防護用品,隨時消毒。跟運動員接觸的時候,我們會有意識地保持距離,他們籤資料的時候,也是給他們專用的運動員的筆,我們用自己的筆。
我們每4天要做一次PCR檢查(一種檢測新型冠狀病毒的方法),也有比較常態化的消毒、檢查體溫。
南都:東京奧運的延期給你帶來哪些影響?
鄭惠仙:對我個人來說倒沒有多大的影響。一直到6月份之前,我都覺得這個奧運會真的能開嗎?大家都這麼想。記得那段時間組委會在新聞釋出會上說,最晚6月下旬正式公佈是否舉辦。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開幕式前一天還在說有可能不開。
我覺得這跟我所期待的一個沒有疫情的奧運相比,落差是很大的。正常的奧運會肯定會有更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交流也會更加活躍,人們的聚集和走動不會這麼受限,大家也更能夠樂在其中。
但在疫情下開的奧運會也挺特別,這個經歷我會一直記得。
來源: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