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拒絕美國,美歐關係將走向歷史終結?
東南大學國際戰略智庫首席研究員 周遠
浩瀚的大西洋,既把美國與歐洲天然地聯絡在一起,又在美歐之間造成了地理隔閡。美國與歐盟國家和同屬北約的歐洲國家,長期來被視為西方的一對“兄弟”,在國際上一唱一和。但時代不同了,世界在改變,格局在調整,利益在分化,美歐關係也不再鐵板一塊,而是不斷演變。
疫情使美歐關係經受更大考驗
世界百年未遇之大變局,使美歐關係不斷經受考驗;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單邊主義,導致美歐關係遭受前所未有的衝擊;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大流行,使美歐關係遭遇了新的寒流。美歐關係將走向歷史的終結,還是雙方將會重修舊好,成為當下的國際重大關注和大西洋兩岸不斷的質疑與爭論。
最近發生的一件事使美歐關係再次面臨微妙而又嚴峻的考驗。因抗疫而對外封閉邊境3個多月的歐盟國家,在疫情得以初步控制後,迫於經濟社會壓力,決定逐步對外重新開放邊境。但在選擇先向哪些國家重新開放邊境時,歐盟甚是犯難,內部意見也不統一,最大的難點在於是否對美國開放。
美國早已是“全球疫情之最”,而且目前毫無好轉的跡象與趨勢,如果歐盟對美國開放,則完全有可能導致歐盟國家再次陷入疫情之苦,使數月來苦苦抗疫的成果前功盡棄;但若將美國乾脆拒之於門外,則必然引起華盛頓當局的極度不滿,引發美歐關係進一步惡變。
經過反覆且審慎的商議,歐盟最終提議對中國、阿爾及利亞、澳大利亞、加拿大、喬治亞、日本、黑山、摩洛哥、紐西蘭、盧安達、塞爾維亞、韓國、泰國、突尼西亞和烏拉圭15個國家重新開發。為了減少與華盛頓的摩擦,歐盟特意做了兩點解釋性表示,一是歐盟只是提議開放國,但各成員國如何對外開放則由各國自行決定;二是歐盟強調做此提議沒有任何“政治動機”,純屬依據歐盟的防疫科學規律行事,凡對外開放的國家的疫情必須達到等同於或好於歐盟國家的疫情。
圖片說明:6月15日,旅客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機場出發大廳辦理登機手續,地面上貼著保持距離的標識。 比利時15日起向歐盟和申根區國家以及英國恢復開放邊境。(新華社記者鄭煥松/攝)
歐盟試圖用這種“隱性藥丸”讓華盛頓感覺“更可口一些”,但敏感的華盛頓當局並不領情。歐盟官員私下估計,特朗普政府私下裡必定勃然大怒,特別是華盛頓不能容忍歐盟竟然最終選擇把中國包括在開放國的提議名單之中,而拋開了美國,華盛頓當局很可能懷恨在心,對歐盟上綱上線地打擊報復。
美歐關係非同一般
美國建國不過240多年,且長期來真正掌控美國的是大量的歐洲移民。歐洲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經濟、科技等硬實力和軟實力,也因此一直自命不凡。但一戰結束後,歐洲不再是國際體系的中心。從一戰到二戰、再到冷戰,美歐因實力對比發生重大變化而關係幾經變遷,歐洲逐漸衰落。美歐最終結成戰略和軍事同盟,既是雙方共同利益需要而進行的一種勾結,也是當時的國際大背景使然。
隨著冷戰結束、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美國成為全球獨一無二的超級大國。美國以全球老大自居,強權霸凌,為所欲為,歐洲成了“跟班”小兄弟,無論是在全球範圍還是地緣政治領域,歐洲的影響力和話語權都日漸式微。
但歐洲一直都在打著自己的算盤,試圖透過推進歐洲一體化建設,強化“主權歐洲”和“歐洲主權”概念。可歐洲不僅不夠強大,而且內部並不團結,鬥不過美國。歐元推行多年,但現在仍不是美元的對手,尤其歐洲國家在軍事和防務上,仍嚴重依賴美國。
美國認為歐洲盟國是“貿易主義國家”,指責歐盟過多注重經濟利益,缺乏國際戰略謀劃和應對,並長期利用美國提供的軍事和安全保護傘發展壯大自己,佔了美國的空子和便宜。而歐洲盟國認為,美國是個徹頭徹尾的“好戰武士國家”,連續不斷地對外發動戰爭,並要求歐洲盟國不分青紅皂白地策應,為美國謀求全球和地區利益充當幫兇。
美國人想幹的事,歐洲不答應,至少不再盲目跟隨。而歐洲人想幹的事,美國不感興趣。美國謀求的是自身利益以及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全球利益,歐洲人謀求的主要是自身利益。美歐越來越只對部分技術性或區域性議題達成妥協,而在國際和地區重大熱點議題上,則難以形成共識。美歐關係的趨冷,實際從奧巴馬總統執政的後期就已經比較明顯。特朗普執政近4年來,美歐關係急劇下滑,雙方分道揚鑣的趨勢日益明顯。
特朗普對歐打壓適得其反
特朗普奉行的“美國優先”,遭到歐洲盟國的抵制。特朗普對歐政策言行大致四個方面:一是從美國極端利己主義立場出發,於各方面不斷對歐施壓打壓,不讓歐盟挑戰美國的全球霸主地位,遏制“主權歐洲”理念;二是竭力分化瓦解歐盟,公開慫恿英國脫歐,並鼓動其他歐盟國家脫離歐盟,而與美國結成更為緊密的經貿合作聯盟,以謀取美國經貿利益最大化,堅決維護美國的金融貨幣壟斷地位;三是對歐盟國家毫不留情地揮舞關稅大棒,逼迫歐盟簽訂更有利於美國的自貿協定,迫使歐盟向美國農產品等全面開放市場,試圖扭轉長期來美國對歐盟貿易逆差;四是逼迫歐洲盟國大幅度提高對北約的防務經費分攤額度,以減輕美國的軍事和經費投入。
資料圖片:布魯塞爾2017年3月31日電(記者周珺)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3月31日表示,定於5月召開的北約峰會將主要關注軍費和反恐兩大議題。(新華社)
鑑於德國已成為歐盟事實上的領頭羊,且在經濟、貿易、科技、產業等方面對美國構成最大挑戰和威脅,並在國際和地區事務中與美國日益明顯地唱反調,特朗普把對歐打擊的主要目標對準了德國,尤其是德國總理默克爾。歐盟忍無可忍,不斷抵制。歐盟前領導人譏諷道,有了美國這樣的盟友,歐洲還需要敵人嗎?
特朗普自以為精明得計,但美國如此出手,只能激起歐洲盟國對美國更大的不滿和反抗。近年來,美歐不僅在國際政治、地緣政治、國際治理和全球經濟、貿易和科技創新發展方面矛盾重重,而且領導人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冷清。
歐洲國家對特朗普已經普遍沒有好感,紛紛期望美國出現改變,把希望寄託於今年11月的美國大選。德國外長馬斯6月28日對德新社記者表示,德美關係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商業頻道報道說,美國和德國是西方最有影響的政治和經濟集團,但自從特朗普擔任總統以來,美德關係持續惡化,美國和德國的分歧表現在經濟、政治、外交和安全等諸多領域。
特朗普在貿易方面一直批評德國和歐盟沒有善待美國,多次稱美國“在貿易受到損害,在北約受到傷害”。對德國堅持推進與俄羅斯的“北溪2號”天然氣合作專案耿耿於懷,在2019年12月“北溪2號”工程即將完工之際,美國赤裸裸地威脅要對該專案實施制裁,指責德國已被俄羅斯“完全控制”。德國立刻反擊表態,美國的制裁是對德國和歐洲內部事務的干涉。德國外長馬斯近日明確表示,歐洲的能源政策應該由歐洲決定,而不是由美國來決定。其實,這些都不過是美國與德國及歐洲盟友之間關係惡化和衝突公開化的一種表現,實質問題是美歐在盟友關係和雙邊關係上出現了重大裂痕。歐盟國家不願再唯美國馬首是瞻,而華盛頓仍然奉行傳統的冷戰思維和對歐強行打壓與威逼的策略。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7月4日指出,“特朗普與歐洲關係的裂痕正在變成鴻溝”,“70多年來,跨大西洋聯盟一直是歐洲穩定的不可動搖的基礎,並鞏固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秩序的價值。但2020年,大西洋兩岸的關係似乎正在重新考慮”。“如今,華盛頓對歐洲事務的興趣減少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眾所周知,歐洲國家積極尋求超脫於美國的更大外交自主權”。由於美國冠狀病毒感染人數驚人,在可預見的將來,美國旅行者去往歐洲將不受歡迎。
此事看似一個孤立事件,但若置於當下美歐關係和地緣政治的大背景下考慮,將發現這是跨大西洋關係破裂的一種證據和歐洲的一種新嘗試。布魯塞爾認為,這是自己可以與華盛頓保持距離的一種方式,也是與中國進行戰略和經濟夥伴合作,透過平衡關係來減少對世界超級大國美國依賴的一種手段。
歐盟官員表示,特朗普在伊核協議等重大國際事務上“突破多邊主義”,再加上美國對歐洲安全承擔的責任減少,都加速了歐洲向美國邁出脫開一步並加速走向“在世界上想自己的事和做自己的事的程序”。
資料圖片:2018年5月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華盛頓白宮發表講話。美國總統特朗普8日宣佈,美國將退出伊核協議。(新華社記者沈霆/攝)
即將舉行的美國大選,對歐洲國家而言意義重大。歐盟的長期觀察家們認為,過去4來美歐關係一直都很緊張,如果特朗普在美國大選中擊敗前副總統喬·拜登,情況必定更加惡化,但若拜登上臺,也未必意味著美歐關係就能迅速扭轉,因為特朗普祭出“美國優先”的大旗,並非純屬特朗普個人因素。因此,即便拜登當選,美歐關係可能會有所改善,雙方的國際多邊主義理念和行為會有所加強,但拜登也不免受到美國國內諸多因素的制約。一位歐洲外交官說,“我們將與舞池中的任何人共舞,但是看到美歐合作表現不佳的並不是天才”。
美歐關係錯綜複雜。在世界發生百年未遇之大變局和疫情之後國際關係必將進一步調整的大背景下,美歐關係走向值得關注。可以預料,這種關係既不會如華盛頓規劃和期望的路徑前行,也不可能按照歐盟的理想和需要轉變。雙方的盟友關係不可能出現歷史的終結,而只會在不斷的利益博弈中做出調適。歐盟必須自強自立,否則將依然受制於華盛頓。
從一些基本引數看,目前美歐相互依存度很高,雙方在一些力量上勢均力敵,彼此的合作基礎依然牢固。在人口上,歐盟2020年統計為447,206,135人,美國2019年統計為328,239,523人,歐洲多出美國1個多億,歐洲需要美國和美國的消費市場;按國內生產總值(GDP)平均購買力計算,歐盟2019年略高於美國,但按照國際匯率計算,美國2018年20.5萬億美元,高於歐盟;從全球商品出口看,歐盟2016年為19,320億美元,佔比15.4%,全球排名第二,美國同年為14,550億美元,佔比11.6%,全球排名第三。美歐兩者合計,GDP約佔全球的60%,世界貨物貿易約佔33%,服務貿易約佔42%。歐盟全年對美產品出口、服務貿易和投資合計5116億歐元,美國對歐盟的產品出口、服務貿易和投資約為4524億歐元。
美歐關係並非簡單的大西洋兩岸關係,它的走勢直接關係到國際格局的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