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
部分圖片來自椒江釋出
八一建軍節前夕,台州一江山島上天氣愈發炎熱。島上花草正茂,戰壕和暗堡被壓在草木下,如果不特意尋找,很難發現。海風早已吹散60多年前的烽火硝煙,只留下簇擁的馬尾松團。
1955年1月18日,解放軍組建以來首次陸海空三軍聯合作戰。戰爭勝利了,解放軍在島上播撒下馬尾松的種子。那場戰役中犧牲的400多位烈士,也被安葬在臺州楓山上,和一江山島隔海相望。
90歲的老兵陳士勤老人
65年前
播種下帶血的馬尾松種子
94歲的陳龍崗打過很多仗,一江山島戰役是他的最後一戰。在那場戰爭中,他受了生平中最重的傷,魚雷的彈片打進他右腿的尾骨,至今沒有被取出來。
他的雙腿一粗一細,從飯桌走到沙發只有幾步路,也必須要靠著柺杖。儘管眼睛有點花,但思路依然清晰。他還記得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叫什麼、師長叫什麼,一個個名字串起了他烽火生涯的過往。
抗日戰爭時,陳龍崗還是一個在地主家幫傭的孤兒。18歲時,他加入游擊隊時才有了大名。1953年, 27歲的陳龍崗踏上前往浙江的火車。作為高射機槍排排長,他帶著85人一起為攻佔一江山島做準備。
如今90歲,但彼時才23歲的陳士勤也正跟著海防大隊,在寧波進行海上訓練演習。當了七年兵,他已成長為浙江軍區海防第一大隊三中隊三區隊登陸艇艇長。戰鬥在1955年1月18日打響。那天風平浪靜,是一月份中為數不多的好天氣。陳龍崗記得,一個機槍彈夾裡有25發子彈。那天,為了掩護2營4連搶佔高地,他不知道發射了多少子彈,“下午2點多,我們成功地攻下了190高地!”
幾乎同一時刻,陳士勤所在的火力支援艇也成功掩護登陸部隊,佔領了島上的制高點203高地。
1955年1月19日凌晨2時,一江山島全島解放。但戰士們的回程依然兇險。“敵機投了2枚炸彈,其中1枚把我們的登陸艇炸壞了。海水馬上灌進船艙,船很快就翻了。”陳士勤說,憑藉自己多年海上作戰的經驗,他立馬爬上艇底,用手拉上其他人。手不夠長就趴下用腳,一個拉一個,最終14人被拉上艙底板。可年輕的報話員,因身背沉重的報話機沉入海底。
浙江全境解放。戰爭結束後解放軍戰士們將口袋裡揣著的馬尾松種子,播撒在一江山島上。自此,它們在島上生根,成長。前幾年,一江山島曾鬧過蟲災,馬尾松少了很多,但仍有一些頑強生長,頂著颱風和各種災害,存活了下來。
65年間
守護戰友是他餘生的使命
如今,解放一江山島的烈士陵園裡,仍駐紮著一個“營”的戰士。在一江山島戰役中犧牲的400多位烈士長眠於楓山北麓,按照部隊編制恰好是一個營的人數。
90歲的老兵陳士勤,是堅守這裡數十年的“營長”。陵園裡,由當年參戰的老兵陳士勤親手種下的樟樹,經歷了40多年風霜,為400多個墓碑遮風擋雨。
1973年,在支援北大荒長達16年後,陳士勤回到台州海門,成為解放一江山島烈士陵園管理處主任。“當時,很多人不太喜歡這份工作,覺得太寂寞。”和別人的想法不同,陳士勤覺得這裡最適合自己,“我參加過那場戰役,幸運地活了下來。但很多戰友犧牲了,葬在這裡。我想守護好他們。”
闊別這些曾並肩作戰的戰友近20年,當43歲的陳士勤第一次登上楓山,看到墓碑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他忍不住熱淚盈眶。曾經,他們都一起奮戰過。“在一口鍋裡吃飯,一起訓練,一起打球,一起相處三四年。”
戰爭總會有犧牲。打仗前,陳士勤還曾和戰友們開玩笑地說,“你們有父母要養,有孩子要照顧,但我是孤兒,又沒老婆,無牽無掛。”陳士勤5歲時母親去世,9歲時父親也離他而去,靠叔叔一家把他養大。
可最終,這幾個戰友都沒能回來。身為幸運存活的人,陳士勤將守護戰友當成了他餘生的使命。
幾代守陵人
65年後
有你們守著,我們就放心
烈士墓旁,廢棄的田地上雜草叢生。有人在這裡放牛吃草,有人偷偷上山,砍伐不多的毛竹當作柴火。
陳士勤看著心痛。沒有樹,就自己種,在管理房旁,他親手栽下了一棵樟樹苗;沒有清潔人員,就自己打掃,每天他帶上掃帚、毛巾去清掃墓道,擦拭墓碑;沒有水泥工,就自己學,他常拿著抹灰刀為陳舊破損的墓碑修修補補。
在陵園墓區旁,毛竹搭建的小房子裡,他度過了20年的春夏秋冬;在數百級坑窪不平的青石臺階上,他走了無數次,鬢角逐漸發白。
“20年,我還沒有管夠。”1993年,步入花甲之年的陳士勤離休後,依舊每天堅持爬上山看望戰友,擦擦墓碑,培一抔黃土。
解放一江山島烈士陵園管理中心副主任林成著實被他打動。“每次他一來,就站在辦公室門口,一邊敬禮,一邊打趣地說‘陳士勤來報到’。”
在陵園工作近10年的徐怡,也被陳士勤深刻地影響著。她是一江山島戰役紀念館副館長。每逢清明,解放一江山島烈士陵園就會迎來人流高潮,最高峰達2萬人次。人最多的時候,徐怡一天連講過11場。
400多位長眠於此的烈士中,有家屬前來登記祭掃的數量還不到一半。為了讓烈士不孤單,過去幾年,解放一江山島烈士陵園管理中心聯合山東、江蘇、四川等多地為烈士發起尋親。徐怡對烈士郭寶慶的家屬印象深刻。“他的兩個兄弟特意從山東惠民縣趕來臺州,還帶來了家鄉的土和樹苗,在陵園栽種下。”
徐怡清晰記得,那天,兄弟倆在郭寶慶的墓碑前哭了很久。轉過頭來,他們又拉著自己的手一再表示感謝,“他們說,‘這裡這麼幹淨又漂亮,還有你們守著,可以放心了’。”
“這是一座有生氣的陵園。”徐怡說,手指著山頂“光照千秋”雕塑旁的一棵苦楝樹,“去年,它被雷電劈倒了。現在,它又煥發生機了。”
陳士勤說,假如有一天他不在了,那就由當年種的一棵棵樹代替自己,繼續守護400多位烈士的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