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居民簽約搬走後,工人對房屋進行封門 新民晚報記者 王凱 攝(下同)
上海對舊改“大踩油門”。近日,多箇舊改基地相繼啟動徵收。舊改陽光照進老弄堂,居民們心花怒放,趕早簽約,提前收拾物品,迎接新生活。昨天,夕陽西下時分,記者走進虹口區、楊浦區等多箇舊改基地,記錄下鄰里街坊間一個個暖心畫面。
圖說:王文斌一家5口人住在16.9平方的小房子裡
唐山路778弄弄堂口:老鄰居“噶山胡”,合計吃頓團圓飯
“簽了、簽了,今朝穿新衣裳來簽約,開心啊!”8月7日傍晚,虹口區唐山路778弄的弄堂口聚集了眾多居民,65歲的王文斌特意趕來,問候鄰居的第一句話是:“今朝儂簽字了嗎?”
8月7日是北外灘街道116街坊啟動簽約第一天,王文斌特意穿上一件新買的紅色T恤,成為第一批簽約的居民。“盼了幾十年,終於舊改了,真是天大的喜事!”王文斌笑道,一家三代人擠在16.9平方米的過街樓裡,轉身的地方都沒有,盼望舊改盼了很多年。
“舊改啟動後,弄堂口成了居民交流資訊的會議室,非常熱鬧,尤其是傍晚。”王文斌笑言,每天下午三四點,午休完的鄰居不約而同地聚到弄堂口,幾條板凳、捧著一個大茶杯,“噶山胡”直到黃昏。我家簽字了,你家也簽字了,老鄰居們合計找時間吃頓團圓飯。王文斌在弄堂內住了63年,和很多鄰居都是從小玩到老的兄弟,搬家後,想再聚會就不容易了。
王文斌家住唐山路808弄1號樓,紅色木頭大門十分顯眼,開啟來,是略顯擁擠的樓梯,僅夠一人通行。樓梯盡頭,擺滿了家居用品及衣物。採訪過程中,王文斌的女婿帶著兩個外孫女回到家。原本僅夠兩三人站立的空間,變得更加侷促,挪動難度大大增加。
“我們倆和外公睡大床,爸爸媽媽睡架子床。”記者轉頭便可以看到屋內的另一個空間,擺著一張高低床,床頭上方的一角堆滿了成摞武俠小說。王文斌說,這些書一定不會丟,大大小小300多本都是回憶,“要搬家會一起帶走”。最遺憾的是,老伴去年10月因病離世,沒有等到舊改這天。說起老伴,他眼含淚花。
談起未來,王文斌說,已確定買房意向,選擇美蘭湖附近一戶電梯房,在12樓,98平方米,三室一廳。“附近有學校、有醫院,我養老和兩個外孫女讀書都很方便。”王文斌樂呵呵地說。
圖說:因空間狹小,俞嘉玲200多斤的兒子只能睡在70公分的小床上
唐山路778弄10號餘家:廢舊膠帶芯盤成環保墊,一起帶去新家
夕陽西下時,唐山路778弄10號的餘嘉玲正在家裡忙著盤廢舊膠帶芯。“膠帶用完後,裡面的膠帶芯就扔掉了。我把膠帶芯盤在一起,用絲帶固定,做成杯墊和鍋墊。”餘嘉玲介紹說,馬上要搬家了,她開始收拾家裡的物品,並將一些膠帶芯盤了兩個大號鍋墊,計劃一起帶去新房。
餘嘉玲家的飯桌上,擺放著多個大小不一的置物墊。“老房子、老傢什,能帶走的東西不多。這些置物墊用了20多年了,有感情的,捨不得扔,也準備帶去新家。”餘嘉玲說,膠帶芯是她當年在服裝廠工作時,攢在一起的廢舊品。用久了可以拆解清洗,並根據需要重新盤扣成不同形狀的置物墊,既節約又環保。
她指著飯桌對面一張寬約70釐米的小床說:“這是我兒子的床,堅決不帶了,就扔這裡了。”餘嘉玲介紹,兒子今年已經30多歲了,身高1米76、體重200斤,但因為家裡空間狹窄,至今還睡在這張兒童床上。“每天晚上睡覺前,兒子會在床邊放三張小方凳,擔心自己翻身翻落地……”生活再艱難,餘嘉玲總是樂呵呵地面對:“唉聲嘆氣過一天,樂觀開朗也能過一天,我選擇後者,相信所有的困難都是暫時的,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
餘嘉玲也是首批簽約的居民,聊起未來生活規劃,她計劃去曹楊新村買一套二手房,靠近兒子上班的地方。“搬入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兒子買一張一米八的大床,讓他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圖說:百歲老人張毛大展示自己以前自制的不鏽鋼杯子
唐山路778弄68號張家:百歲老人不捨得老傢什,保留所有關於“家”的回憶
家住唐山路778弄68號的是一對高齡夫妻,老先生張毛大102歲,老伴沈桂梅93歲。雖然年事已高,但兩人看上去依然很精神。聽說要舊改了,他倆在家裡也開始忙碌起來。
簽約第一天,張毛大的大兒子張龍偉代表父母簽約,幫忙收拾家裡物品。“廚房間一個不鏽鋼茶杯,一把不鏽鋼調羹,是我1950年自己箍焊的,記得要帶走的。”張毛大關照道,“房間裡,一個一米二高的棉花被櫃也要帶走的。”
“好的,老爸,都記得了。”張龍偉一邊收拾一邊應和道。他說,父母1972年搬入這間16.7平方米的前客堂,對這裡很有感情。很多物品已經老舊,搬去新房不會再用,但是,只要老人關照要帶的,全部打包帶走,幫老人保留所有關於“家”的回憶。
“老爸以前是醫療器械廠的老技工,不鏽鋼茶杯和調羹裡,有他的工作記憶;棉花被櫃是在我出生前一年,老爸花了17塊錢,請親戚買了最好的木頭打出來的,至今沒有走形變樣。”張龍偉介紹,老爸要帶走的每一件物品,都有一個難忘的故事。
在張毛大的家裡,記者環顧四周,發現室內還有很多老舊傢俱都已上了年代,一臺縫紉機已經變成了小茶几。張龍偉介紹,“這臺縫紉機是老媽最喜歡的傢俱,壞掉了,捨不得扔,鋪上一塊布,變成一個小茶几。”
“外面圍牆高,家裡一直照不到太陽,梅雨季,屋裡廂就有很濃的黴味。”張毛大說道,要搬新家了,兒子會給我們買一間有大窗戶的房屋,讓我們躺在家裡就能曬太陽。
圖說:王其康展示他年輕時候購買的相機
周家牌路116弄2號王家:一件件舊物拿在手裡把玩,最不捨花了36個月工資買的相機
敲開周家牌路116弄2號的家門,戶主王其康正在打包收拾行李。這裡是直上直下四層小樓,每一層約25平方米。一層是客堂間、廚房和廁所,採光不佳也沒空調,只在天花板上裝了一臺電扇。“這是我收藏的剪紙作品,這個開酒器要帶走,那是女兒的遊戲卡。”將一件件舊物拿在手裡把玩,再歸攏於紙箱中,這種帶有懷念的珍重,讓王其康樂此不疲。
每件物品都有故事,將青春歲月娓娓道來。比如,王其康在抽屜裡發現一塊西鐵城腕錶。“西鐵城是日本老牌子,我19歲剛上班,吵著問家裡要表,爸媽託嫂子去買,花了170元,戴出去相當扎臺型!”王其康兒時家境不錯,看到攝影記者的單反,忍不住拿出珍藏的一個老式月餅盒。他用鑰匙小心翼翼地撬開生鏽的蓋子,取出一臺鋥光發亮的海鷗牌相機。“那時月工資是36元,我這個相機花了1300元,相當於36個月工資,現在放膠捲還能用。”王其康自豪地說,年輕時,他是遠近聞名的潮流青年。
時光荏苒,潮小夥變成了潮大爺,骨子裡的懷舊浪漫從未消失。前幾天,他在床底下發現了兩個湯婆子,“顏色深一點的,是我媽的陪嫁,顏色淺一些的,是我老婆帶過來的。”還有一個算盤,是王其康母親在國棉十七廠工作時用的。“我今年62歲,1988年結婚,置辦了8床被子、2條羊毛毯,還有縫紉機和電冰箱。房子從小到大沒變過,盼拆遷盼了許多年。”
王其康家在周家牌路這一代,居住條件不算太差,但是2平方米廚房和1平方米衛生間,還是給日常生活造成了不便,“我老婆塊頭大,兩個人在廚房身體就轉不開,燒菜做飯我都不能搭把手。”曾經用了多年痰盂,終於裝上電馬桶,卻因水壓不夠容易堵塞,只能出門去弄堂旁的公廁上大號,“都不敢叫朋友到家裡來做客。”
老房子裡處處充滿著青春回憶,面對即將開啟的嶄新生活,王其康充滿期待:“我們和老鄰居們上個禮拜剛剛吃了散夥飯,還建了一個微信群,叫‘116弄小分隊’,大家約好了簽約一週年再相會!”
圖說:陳瑜在擦拭98年抗洪時獲得的優秀士兵軍功章
周家牌路116弄1號陳家:枕下的軍功章千金不換
周家牌路116弄1號,王其康家隔壁,是六級傷殘退伍軍人陳瑜的家。屋內相對簡單,大約25平方米,靠門的一扇小窗戶下,放著一些打包好的鞋子、一隻電飯鍋、一個痰盂罐。比起王其康豐富的傢什,陳瑜的相對簡單,收拾好的三個大紙箱放在床尾,櫃子基本都清空了。“這裡面是衣服鞋子,那裡是燜燒鍋、熱水壺等家用電器。志願者阿姨說,手機電腦等比較值錢的東西要隨身攜帶。”
在陳瑜的心目中,有些東西是千金不換的。比如,收在床頭櫃裡的中專畢業證書。“我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和叔叔一家同住,家裡沒有很好的學習環境,吃飯也要輪流吃。平時讀書寫作業都在這張床上完成,所以當年能考上中專,特別不容易。”再比如,一枚金燦燦的軍功章躺在枕頭下面。陳瑜1997年當兵,1998年便奔赴江西九江抗洪救災。他扛沙包、堵管湧,吃喝都在堤壩上,不怕苦、不怕累,憑藉出色表現,在年底榮獲了一枚榮譽勳章。
回憶起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陳瑜記得一清二楚。他說,抗洪救災後回到位於浙江舟山的老連隊,做過偵察兵,當過炮兵和雷達兵,受傷後光榮退伍。回到上海也有社會各界關心,成了街道的優撫物件。“我在7月9日就提前簽約了,準備8月20日搬家,房子也找好了,一室戶,有廚房、有廁所。”陳瑜想得很明白,沒有房子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未來想要買一套小屋,邀請王其康等“116弄小分隊”成員到家裡做客。
如今,“116弄小分隊”的老朋友們,有人搬去了川沙,有人置業在宛平南路,遠的有松江,近的有江灣體育場,他們雖然四散在各處,但那幾十年的崢嶸歲月就像這溫暖的夕陽,不熾烈,但足夠照亮心房。
新民晚報記者 楊玉紅 錢文婷 志願者 蘇孜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