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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 肖恩
天還沒亮,35艘法國小漁船進入離本國西北部海岸12海里的海域,與5艘體型更大的英國漁船在公海邊緣對峙,試圖阻止英國漁船的捕撈活動。煙霧彈和叫罵聲,充斥著英吉利海峽的夜空。
事件發生在2018年8月英國籌備脫歐期間,兩個隔海相望的國家爭奪的是一種在歐洲很受歡迎的美食——扇貝。
衝突源於兩國對休漁期的不同規定,當地媒體稱之為英法“扇貝戰爭”。最終英國漁船撤退,次月兩國發布聯合宣告稱就扇貝捕撈的的原則性問題達成一致,英吉利海峽恢復平靜。
當時已經完成脫歐公投的英國還未與歐盟達成協議,“扇貝戰爭”只是雙方爭奪捕魚權的前奏。
2020年6月伊始,被疫情拖累的歐洲各國小心翼翼的按下經濟重啟鍵,另一場耗時費力的拉鋸也同步打響。英國和歐盟就未來關係的最後一輪談判於6月2日至5日舉行,最艱難的部分就是捕魚權問題。
保障英國對漁業資源的控制權,是2016年公投前英國脫歐派向國內做出的承諾,首相約翰遜在2019年大選前也再次強調了這一立場。
英國政府認為,歐盟的捕魚“配額制”並不公平。根據歐盟2018年釋出的報告,2011年至2015年,歐盟各國平均每年在英國海域的捕撈量是76萬噸,而英國在歐盟其他國家海域的年均捕撈量只有9萬噸。
由於英吉利海峽地處冷暖水流交匯地帶,海底淤泥上泛,浮游生物豐富,利於魚類生長。英國和歐盟的共同海域裡有超過100種魚,這也成為英國與歐盟談判的重要籌碼。約翰遜的前任特蕾莎·梅在位時,就提出要恢復英國“海洋強國”的地位,不再與歐盟共享捕魚權。
清晨,丹麥拖網漁船停靠在德國呂根島,船上千餘噸泛著藍銀色光的北海鯡魚沿著地下管道進入島上工廠的生產線,被吹乾、稱重、去除內臟,然後切成薄片或者適口的小塊,用鹽水醃製。醃製完成的魚片捲上酸黃瓜,就是德國最受歡迎的醒酒美食Rollmops。
而40個小時前,這些肥美的魚還在英國設得蘭群島的海邊暢遊。在歐盟共同漁業政策的推動下,歐洲形成了一條優勢互補的跨國漁業產業鏈。而今,英國想要收回的正是這個鏈條中最核心的一環——跨海域捕魚權。
英國與其他歐洲國家“搶魚”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後期。第一次工業革命後,高效的蒸汽拖網漁船投入使用,英國漁民進入冰島海域大量捕撈鱈魚,引起對方不滿。20世紀中期開始,冰島三次試圖劃定禁漁界限,並因此與英國爆發武力衝突,也就是三次“鱈魚戰爭”。直到當時的歐共體介入,規定200海里專屬經濟區,這一場爭端才宣告結束。
而比利時、丹麥、德國和法國等國的漁民也從數百年前就有在英國海域內捕魚的傳統。《衛報》指出,歐洲各國飲食的“怪癖”之一就是烹飪習慣與各自海域品種不匹配,例如英國人喜歡吃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海域裡的鱈魚,德國人卻喜歡吃英國海域的鯡魚。
上世紀60年代,法國、比利時、荷蘭、德國等歐洲國家與英國簽訂了《倫敦漁業公約》。根據公約,上述國家漁船可以到英國海域捕魚。到了80年代,歐同體開始實施共同的漁業政策,後來演變成歐盟共同漁業政策。
根據這些政策,歐盟國家對彼此開放本國的海上專屬經濟區,歐盟給各成員國分配各品種的可捕撈配額。但長期以來,大部分英國海域的捕撈配額都分配給了歐盟國家,引起本國漁民的不滿。
2017年7月,英國宣佈退出《倫敦漁業公約》,走出重奪漁業的控制權的第一步。
雖然英國在捕魚權問題上表現強硬,但實際上漁業在英國經濟中份量很小,只佔經濟總產值的0.12%,卻是脫歐協議中唯一獲得單獨條款的產業。對英政府來說,漁業在政治上的象徵意義更為突出。
2016年脫歐公投時,有9成漁民贊成脫歐。去年夏天,約翰遜專門訪問了漁業小鎮布里克瑟姆,承諾支援行業發展,讓“英國漁場優先對英國漁船開放”。蘇格蘭漁民協會指出,要保證英國對漁業的絕對控制權,最重要的就是削減歐盟漁船在英國海域的捕撈配額比例。英國大部分的漁業資源都集中在北部蘇格蘭地區。
因為歐盟對英國海域的依存度更高,這也成為英國在談判中最具話語權的領域之一。
掌控漁業控制權同時象徵著英國擺脫歐盟法規限制,重塑獨立國家形象,劃清“利益範圍”。根據國際法,英國在脫歐後即成為一個獨立的沿海國家,對其200海里的專屬經濟區具有控制權。
另外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英國有義務管理與挪威及歐盟共享的北海和大西洋部分海域。
一些英國漁民認為,英國透過犧牲本國漁業換來了在歐盟的一席之地,而脫歐後這種“犧牲”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但英國與歐盟過去幾十年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並不是簡單的資源置換。在捕魚權問題上,英國也並非佔絕對上風。
英國雖然退出了歐盟單一市場,但仍是歐洲國家,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恢復獨立沿海國家的身份,也不代表閉關鎖國,而是要成為規則的制定者。
英國提出,要在“區域附屬”(zonal attachment)的原則上與歐盟重新分配捕魚份額,也就是說要根據各方專屬經濟區內魚數量比例分配額度。
約翰遜稱,英國要像未加入歐盟的挪威一樣,每年與歐盟進行捕撈配額談判。挪威是世界四大漁場之一北海的主要捕撈國家之一,但挪威每年對6個主要魚品種的捕撈配額需要得到歐盟各國漁業部長的一致同意。而北海漁場就在英國海域內。
英政府在今年1月提交至議會審議的《漁業法案》(Fisheries Bill)中提出,所有外國漁船如果要進入英國海域捕魚,必須與英國建立“經濟聯絡”,例如超半數漁獲要在英國港口解除安裝,或船上船員必須大部分是英國人。
毫無疑問,這種改變將使歐盟面臨巨大的不確定性,因此歐盟則更傾向於維持成員國在英國漁場的准入現狀。據英國海洋管理組織資料,目前其他歐盟國家捕魚所得總和中有35%來自英國海域,同時在英國海域作業的漁船中一半以上都是非英國漁船。失去了英國海域准入權,歐盟沿海國家的漁業將面臨巨大打擊。
與此同時,英國和歐盟的海產貿易長期也受惠於歐盟單一市場體系。英國漁業年產量近四分之三都出口給了歐盟國家,還從歐盟進口大量海產。《衛報》指出,英國漁業的很大一部分是由小規模貿易構成,主要依賴於與歐盟之間沒有阻隔的隔夜漁業產品貿易,尤其是貝類和甲殼類。
脫歐過渡期間,為避免在英國北愛爾蘭地區和歐盟成員國愛爾蘭之間重新設定實體邊境海關檢查設施、即“硬邊界”,雙方將允許英國全境與歐盟維持名為“單一關稅區”的臨時性關稅同盟,直至談妥貿易安排。
一旦今年12月31日過渡期結束,如果沒有達成協議,單一市場的優勢不復存在。呂根島的鯡魚工廠負責人呂希特(Uwe Richter)就說,鯡魚的保質期並不長,如果未來在送進工廠前還要先處理完關稅和文書工作,魚早已發臭。
作為回應,歐盟打出了金融牌,提出把捕魚權問題和倫敦金融城在歐盟市場準入問題聯絡起來。歐盟是英國最大的金融服務出口市場,年規模達260億英鎊。
歐盟還表示,除非在6月底就繼續廣泛准入英國海域達成協議,否則就不會有對英國有利的貿易協議,無論是在漁業還是其他領域。而且英歐協議必須建立在現有脫歐協議的基礎上。
影響是巨大的,尤其是對法國人來說。在該國最大漁港濱海布洛涅的Margollé家族,從18世紀起就在英吉利海峽捕魚,如果進入英國海域捕魚的權利受限,對他和3個兒子來說將是巨大的災難。“我沒有B計劃。我能做什麼呢?朝自己腦袋開一槍嗎?”揹負著一百萬歐元債務的Bruno Margollé說。
受疫情影響,留給英國和歐盟的時間不多了。雙方此前承諾將“盡最大的努力”在7月1日前達成協議,給漁民們充足的適應時間,但截然不同的立場讓局勢似乎走進了“死衚衕”。至少從現在看來,沒有一方展現出讓步的意願。
約翰遜已確定本月晚些時候親赴布魯塞爾,重啟與歐盟的談判。他將會見歐盟委員會和歐洲理事會主席,正式評估談判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