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傳銷人員抱怨打傳行動破壞“發財夢”執法者剖析
傳銷人員執迷不悟“迷”在何處
百無聊賴，張紅站著把玩手機。
工作人員遞來抵制傳銷活動宣傳畫，張紅看了一眼，抓在手裡，繼續盯著手機螢幕。
8月21日，湖北省武漢市洪山區組織打擊傳銷集中清查行動，工商、公安、房管等多部門力量分成多個小組重點清查了保利心語小區110間出租屋，查處涉嫌傳銷人員231名，並將他們集中到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分局獅子山派出所集中登記資訊、接受反傳銷宣傳教育。
張紅是被查處的涉嫌傳銷人員中一員。
“她沒準兒還在抱怨我們這次聯合清查行動不是‘幫她’而是‘害她’,破壞了她的‘發財夢’。”遠遠看到張紅的行為表現，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分局經偵大隊教導員張敏告訴《法制日報》記者，民警在詢問傳銷人員時，就遇到過這種情形。
《法制日報》記者全程目擊了洪山區打擊傳銷集中清查行動，在驚訝於涉傳人員之多時，也感慨緣何會有這麼多傳銷人員深陷其中、執迷不悟？
傳銷人員到底“迷”在哪裡？《法制日報》記者進行了走訪調查。
廣西南寧警方8月21日通報，當地近日成功偵破涉案金額15.19億元人民幣的特大傳銷案件。圖為當場繳獲的成捆現金。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迷“吃苦”
保利心語小區28棟1單元1902室，三間臥室，稍大一間內放著兩張床，另外兩間各一張床。
《法制日報》記者注意到，一間單人臥室內，床板上鋪涼蓆，一臺小風扇可勁兒吹，但氣溫高，吹出來的都是熱風；房間內物品雖不多，但擺放整齊，地板打理得也很乾淨。
這間普通的出租房裡住著三男一女。執法人員組織帶離被清查人員組織時，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仍不忘把客廳內的垃圾袋隨手拎著。
“你要是以為傳銷人員邋里邋遢，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有規矩，必須能吃苦、強自律，才能取得所謂‘成功’。”參與此次清查行動的武漢市洪山區工商行政管理和質量技術監督局一名執法人員告訴《法制日報》記者。
這名執法人員的介紹，在湖北多地查處的傳銷窩點中均有體現。
8月18日，在湖北省襄陽市立業路建虹公寓和前進路原恆達公司家屬院內，襄陽市公安局樊城分局搗毀兩個傳銷窩點，當場抓獲雲南籍傳銷嫌疑人55名，成功解救被騙雲南籍女子1名。
傳銷窩點內，一間房內一張床，其餘都是打地鋪；廚房裡，兩個大鋁盆盛滿土豆塊。
警方提供了1名傳銷人員學習筆記的部分內容，其中有談到“為什麼吃大鍋飯睡地鋪”――
“我們來這裡是創一番偉大的事業而不是從事一份工作的。一番事業不經歷風雨怎麼能見彩虹？在這裡吃這麼差、住這麼差，無形中就給我們一種壓力。
“黑板上講得很清楚，在傳統領域中31年吃的苦，在這裡一年就吃完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會吃苦的人吃短時間的苦，不會吃苦的人吃一輩子的苦。
“在這裡吃這麼差、住這麼差，無非是我們想要吃好的、住好的。大家好好幹，一起幹到經理平臺，每天吃好的、住好的，吃在酒店、住在賓館、逛著專賣店，身穿報喜鳥、手戴勞力士，一身打扮上萬塊。到那時候，我們一起瘋、一起逛。”
襄陽市公安局樊城分局經偵中隊中隊長馬擁政透露，傳銷骨幹人員在講課中，還以馬雲、馬化騰等社會知名人士為例講述“吃苦”的必要性，給參與傳銷人員“洗腦”，讓參與傳銷人員迷信“只要吃苦，就能成功”，將“毒雞湯”灌滿新加入人員頭腦。
廣西南寧警方8月21日通報，當地近日成功偵破涉案金額15.19億元人民幣的特大傳銷案件。圖為當場繳獲的成捆現金。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迷“暴富”
《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這本紅極一時的暢銷書，出現在武漢市東湖新技術開發區一處傳銷窩點現場。
8月16日，武漢市公安局東湖新技術開發區分局聯合工商、市場監管局等部門對九峰街轄區的4個小區進行摸排清查，共查獲涉嫌傳銷人員180餘名，打掉傳銷窩點20個。
在一個位於13樓的傳銷窩點內，民警在現場搜查發現了大量記載有傳銷內容的筆記本及《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等書籍。
51歲的範某，是這個窩點的“經理”。據他交代，兩年前，他來到九峰街，交了6.98萬元成為一名“經理”。
交納6.98萬元，是很多參與傳銷人員的“轉折點”。
“一旦頭腦發熱，交了錢，就只會越陷越深。”洪山區打擊傳銷領導小組辦公室有關負責人告訴《法制日報》記者，按照一般傳銷的模式，交納6.98萬元後會收到8000元返款，交錢人就至少要再騙5到6個人入夥才能“回本”。
接受採訪的多位執法人員認為，很多傳銷人員做到“經理”級別後其實都已經明白傳銷就是騙親朋好友的錢，但他們抱著“回本”“暴富”的心理不願意“醒悟”，進而越陷越深。
襄陽市公安局樊城分局警方提供的傳銷人員學習筆記上，就有討論關於“暴富”神話能否成為現實的內容。
在“23.8萬現實嗎？”的筆記中，傳銷人員記錄著如下內容――
“21世紀沒有不現實的行業，只有不現實的人。你做了你就會現實，你不做就永遠不可能現實。
“我們可以從黑板上看到，當你為公司創造156萬產值時，公司自然而然獎勵你23.8萬一個月。在你沒有為我公司創造產值時，給你23.8萬你敢要嗎？
“23.8萬，你做了就現實，不做永遠都不現實。”
襄陽市公安局樊城分局刑偵大隊教導員羅玉林透露，一旦陷入傳銷之中，很多受害者就開始“算成本”，一旦按照這種思路往下走，就算是明白或意識到是騙人、是違法犯罪，也會繼續下去，相信可以賺到“大錢”、實現“大富大貴”的所謂夢想。
2017年8月15日，鄭州市鄭東新區啟動打擊傳銷專項行動。當日，有100多名涉嫌從事傳銷活動者被警方控制調查，確定75人為傳銷人員。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迷“合法”
“等一下，你們倆是幹嘛的？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
看到一男一女結伴在保利心語小區內晃悠，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分局獅子山派出所社群民警楊建梅上前詢問。
“我們是來旅遊的，我妹妹住這個小區，來這找她拿點東西。”面對民警提問，這名女士不慌不忙地回覆。
“好，那你報一下你親戚的房門號、說一下戶主的姓名。”
結果，這名女士還真流利地報上了房門號和姓名。
見此情形，楊建梅轉頭對小區物業經理說：“查一下戶主姓名是不是這個。”
旁邊兩人依舊淡定如初。
物業經理拿出手機查詢後發現，業主根本就不是這名女士所說的名字。
事後，警方查明兩人是涉傳銷人員。
面對民警詢問，涉嫌違法犯罪的傳銷人員緣何能如此淡定？
“他們很多人覺得自己參加的是‘合法’行業，很多傳銷人員在講課中還會有針對性地給學員‘洗腦’。”襄陽市樊城區委常委、公安分局局長楊朝暉說。
樊城警方提供的學員“學習筆記”中，有一條即為“這個行業犯法嗎”――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今天這個行業犯法嗎？你能問出這個問題，證明你對自己的朋友負責。
“當我們出門的時候，父母都會說，孩子在外，犯法違背良心的錢千萬不要賺，你有那個命去賺，沒命去花。
“我想問下，朋友，你有沒有見過直銷違法的？(沒有)既然沒有，何談違法呢？
“犯法是指觸犯了法律的某條某款，比如我國禁止的行業，即槍支、毒品、色情等。
“其實，行業是沒有犯法的，犯法的都是操縱他的人把行業做了偏差……我們認為不犯法，我敢保證今天這個行業絕對不犯法。”
傳銷人員自認為“合法”，曾讓武漢市洪山區工商和質監局執法局局長魯立東經歷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在一次打擊傳銷執法行動中，一個傳銷窩點的頭目被抓。
事後，這個頭目發展的多名下線找到洪山區工商部門要求“維權”：頭目騙了他們錢，跑了，要維權找頭目“要錢”。
針對傳銷組織新發展出來的“洗腦術”，湖北各地出臺了多種舉措“反洗腦”。
為讓新加入人員不誤入歧途，洪山區打擊傳銷領導小組辦公室在傳銷組織集中的小區設立固定宣傳欄，進行有針對性的正向宣傳。
對宣稱傳銷組織“合法”的詭辯論，武漢經濟技術開發區(漢南區)打傳辦、綜治辦、公安分局、市場監管局探索建立打擊傳銷教育學習基地，並將一份轄區法院認定被告人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判決書作為“必修課”。
鑑於打擊傳銷涉及多個執法部門的問題，8月16日，武漢市委、市政府部署在全市開展為期3個月的打擊防範傳銷違法犯罪專項行動，要求各部門密切配合，市綜治辦牽頭聯絡金融、銀行、通訊管理部門，對涉傳銀行賬號等制定管控措施。
“按照市裡要求、區裡部署，我們正在籌備建立傳銷人員教育基地，將進一步發揮綜治優勢，對涉嫌傳銷人員開展打擊與防範相結合的行動，特別是對傳銷受害者給予有針對性的‘反洗腦’,力爭從源頭上截斷傳銷組織發展壯大的基礎。”在接受採訪時，洪山區委政法委副書記、區綜治辦主任彭代平說。
(文中傳銷人員均為化名)
本報武漢8月22日電 記者 劉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