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由多家黃金公司組建的“世界黃金協會”對外公佈:人類有據可查的已開採黃金約19萬噸,佔世界可開採總量的77%,如以目前的開採進度計算,可能在20年後就會提前面臨“無金礦可採”的局面(作者注:有炒價嫌疑)。
訊息一出,國際黃金立馬飆到歷年最高價位(1895美元/盎司),也間接促使採礦公司加大開採力度,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秘魯安第斯山脈的拉林科納達金礦,其礦工數量在短短几年中增加了3倍,目前約有11萬名礦工。
可安第斯山脈從未有過這麼多人口的城鎮,秘魯官方認為這些礦工過段時間就會離開,因為金礦所處位置的平均海拔在5100米以上,交通不便無法正常供應水電,也沒有農田耕地來維持糧食供給,因而至今都不設行政區劃(不設就不用修建基礎設施),礦工們只能以“黃金小鎮”來代稱。
拉林科納達金礦位於安第斯山脈北面的Auchita冰川腳下,數百萬年來一直人跡罕至,印加帝國崛起時感其壯麗以“睡美人”稱之。直到16世紀初,一名印加人偶然發現,冰川融化產生雪崩壓垮山體,巨石翻滾而下又裂成碎石,這些碎石裡就有黃金。
“睡美人”原本隨著印加帝國的滅亡成為傳說,但考古學家卻透過破碎的壁畫找到了拉林科納達,使秘魯黃金年產量直接飆升到南美第一、全球第六,在礦區工作的人口從開始的不到100人增加到3500人,再到2009年的35000人,一座無中生有的黃金小鎮就這麼誕生了。
在其他國家,上萬名礦工的金礦就會被列為“超級工程”予以嚴格把控,尤其是開採汙染和安全標準這兩個方面。但黃金小鎮卻沒有,甚至被稱為是無人管轄的“法外之地”。
秘魯也曾嘗試接管拉林科納達,2003年還破例批准一張特許開採證,但這家公司入駐後卻舉步維艱,產量只佔當地金礦的5%,剩下的95%由三個民間組織的250個開採公司和個人包攬。被認可的礦工上崗證僅4000張,其餘礦工不用簽署任何合同,也不會發放薪水,更沒有醫療保險等社會福利。
沒有薪水的工作有人幹嗎?其他地方我不敢說,但在秘魯黃金小鎮,大多數人都會回答:“願意,只要一個月能有一天讓他們隨便拿礦石抵薪水就行。”
這個口頭約定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出現的,現在的礦工人們也說不清楚,但這並不妨礙秘魯礦工們蜂擁而來,而國際金價的居高不下,使得玻利維亞和厄瓜多人也慕名而來。2019年僅三個民間組織名下就有11萬名礦工,其中不乏迢迢千里也要拖家帶口趕來的巴西人和委內瑞拉人。
剛過而立之年的委內瑞拉人巴拉爾告訴我:“這裡的礦工以南美為主,前幾年還看到有個中國人,只工作三年就走了。我所在的金礦海拔是黃金小鎮最高的一個,大約有5650米,所以,我們每工作25天,就會有1天自取礦石的機會,至於有多少黃金,就看個人運氣了。”
巴拉爾說的時候面帶笑容,但我能看出笑容背後的辛酸,因為在我來之前一週,他的弟弟在一次礦洞塌方中失蹤,至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真的能賺到錢嗎?”我還是忍不住問巴拉爾這個敏感的問題,他想了想帶著我去鎮上的收購店,那裡每天都有人在排隊,希望將手上的黃金儘快賣出,因為礦工的黃金經常被搶被盜,反抗的人輕則被群毆,有的甚至不明不白就失蹤了。
收購店裡,礦工們開啟用防水布包著的“水銀球”,收購商用焊槍融掉“水銀球”外面的水銀和裡面的雜質,最後得出來的才是純度較高的黃金,因步驟繁瑣,經常拒絕收購“小球”。收購價每天都不一樣,但一般都只有市場價的60-70%,一名礦工拿到了當月的酬勞,一共1207索爾(人民幣約3300元)。
巴拉爾的收入比這個礦工要高,或者說比大多數礦工都要高,因為多數人都不敢在海拔5650米的礦區長時間體力勞動,一些海拔在5100米以下的礦工收入更低,最低的工作30天才能拿4個小時的礦石,但相應的工作強度也低了很多,絕大多數人都是先幹活30天,第31天憑運氣拿礦石抵薪水。不同“薪酬”的礦區加起來有600多個,密密麻麻覆蓋冰川腳下的大部分割槽域。
然而,巴拉爾告訴我真正的困難並不是高海拔,而是惡劣的天氣和水銀的劇毒。
由於小鎮地處冰川腳下,夏季氣溫還能維持在0℃以上,只有夜裡會偶爾降到零度以下,冬季則長期處於-15℃至-40℃之間。普通人在同等海拔和溫度的環境中,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很難保證安然無恙,而礦工們卻要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幾乎每個礦工都是一身傷病才被迫離開。
當然也有死也不走的人,到了連礦石都背不動的那一天,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
低溫缺氧和爆炸塌方等等都是已知的危險,更致命的是礦工們都要面臨汞(水銀的化學名)中毒的潛在傷害。
巴拉爾所在礦區在山腰上,入口離原生礦點約200米,這條通道被礦工們稱為“死亡之路”,因為採礦要用到大量水銀(最原始的開採技術),水銀蒸汽又瀰漫在礦洞中難以驅散,導致頻繁進出的礦工中毒休克直至死亡(沒有醫院和醫生),就算中毒不深的人也會出現神經系統損傷後的抽搐以及牙齒脫落等現象。收入最高的是洗礦工,因中毒高發率而通常12天就要換人。不願換的礦工就算沒死,那雙手也基本是廢了。
由於口口相傳的印加禁忌,拉林科納達所有礦區都禁止女性進入,跟隨礦工而來的女性家屬只能做些輔助工作,巴拉爾的媽媽除了給他們兄弟做飯外,其他時間都在幫忙處理揹回來的礦石。這些工作同樣也不簡單,先用錘子把礦石敲碎,再用水銀篩選出疑似黃金後送到高溫爐去提煉,最高紀錄是500多公斤礦石中提煉出價值28000索爾的黃金,那是巴拉爾兄弟三人最高的月收入。
然而,這樣的收入幾年來也只有一次,多數時候一個月能有10000索爾就算很高了。
巴拉爾的媽媽為了招待我,特地跑到小鎮街上買來紅薯用礦石烘烤,而平時,他們一家人都只吃價格更便宜的土豆,因為扛餓又能維持體力。
黃金小鎮的物價是智利其他城鎮的兩三倍,就連土豆的價格也要貴一半,因為方圓數百里的土地都很貧瘠,家屬們也嘗試過種植糧食,只有土豆活了下來,但果實卻小到我一口能塞下三四個。因此,運輸礦石的貨車司機成了最受歡迎的人,他們往往滿載而去、滿載而歸,為各家各戶付費捎帶日用和藥品等物資。
礦工們的唯一娛樂就是黃金小鎮中心的一座足球場,這座建於2014年的足球場是一位礦主出資的,當年他的一個富礦賺到上百億索爾後給礦工們的福利。這個富礦的一名礦工曾經在一天之內背出300多公斤礦石,其中有一塊重約2公斤的“狗頭金”,正是這塊“狗頭金”讓黃金小鎮名氣大盛,使得人們近乎失控般的湧入小鎮,不用薪水也照樣出力幹活。
臨走前,巴拉爾指著一簇簇草叢告訴我,他的弟弟應該也會埋葬在這裡。此時我才知道這裡是墓園,為了防止被其他礦工當成礦石來挖,家屬們從十幾公里外移來草叢作為標記,卻被一大堆生活垃圾給掩埋到難以分辨。
“這些年你也攢了一些錢,帶著家人回家吧”,面對我的勸告,巴拉爾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塊黃金,然後朝著冰川說:“這裡是我們一家人所有的希望,賺夠建房子和娶妻的錢後才能走,或許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