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時，看到城市裡漫天飛舞的雪花，就感到一種別樣的親切。無論身至何處，只要是在電視、電影中，看到雪的城市，雪的家園，就有一種莫名的嚮往。這大約是哈爾濱人共有的一種特殊情感罷。
小時候，我的家鄉哈爾濱被稱為“雪城”。早年，哈爾濱這座城市裡的居民不多，寧靜而清靜，儼然一座偌大的花園別墅。經常地，夜裡會悄然地下起雪來。小雪倒也無妨，倘若是大雪，早晨起來，家門和小院兒的柵欄門都會被厚厚的雪給堵住，在費力地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一股清爽、冷甜的寒氣撲面而來，呵，即便是世界上頂級的美酒也無法與之相媲美。
雪降臨在城市，白得像柔軟的雲朵。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出來清雪了。記得當地的畫家畫過這種圖景，其實也沒有什麼特殊，但是百看不厭。這裡的住戶先用竹掃帚或者雪鏟，將小院清出一個小道。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過程總有一種藝術家的享受呢。院子裡的小道清出來了，這本身就是用掃帚畫出來的一幅人間好畫。
再看看街道上的雪吧，厚厚的積雪將整座城市變成了銀色的世界，彷彿城市本來的模樣在瞬間得以神奇地恢復。是啊，所有這一切不僅是上蒼的傑作，也是上蒼對城市居民的別一種眷戀罷。
早些年，城市裡的車輛是很少的，居民也很少，那種舒朗與通透讓生活變得像詩一樣雋永。通常街道的雪是不清掃的，是汽車、腳踏車的車轍印兒和行人的腳印開發了雪上的新通道。化用魯迅先生的話說，其實雪地上並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不消說，現在這樣的風景已經不存在了，但它卻在記憶中始終頑固地清晰著。
那雪路上留下的行人一串串腳印，永遠屬於最早出門的人，他們的腳印變成一種奇特的文字，像詩一樣。有人為了書寫雪地的詩行，早早地出門，精心地踏出兩行獨特的詩章。你能夠從這些雪的詩句上感受到“自然詩人”那份沉醉的好心情。尤其是那些老鄰居，出了自家院子彼此都會打一個招呼，今天心情怎麼樣？答曰，好著哩，這雪下得可真美呀。
早年，城市裡的高樓極少。環顧四周，進入視野的，多是俄羅斯建築風格的單體式平房，有玻璃的陽光房，柵欄院，院子裡定會有果樹，在雪的襯托下，分明又是一幅雪中的畫了。設若像現在，人人都有手機，這樣的風景就會傳遍長城內外。
隨著天光漸漸地明亮起來，雪路上的行人和歪歪扭扭騎著腳踏車上班的人也多了起來。生活在寒冷地帶的人們，很少看到騎腳踏車的人摔滑在地上，在雪城裡他們早已練就了高超的騎行本領。行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有的人拉著爬犁，或者穿著腳滑子在雪路上行走。雪爬犁上往往坐著一個小姑娘或者小小子，夾著雪花的北風將這一張張稚嫩的小臉蛋兒凍得像一朵朵鮮豔的玫瑰。而今這樣迷人的“風景”，如今只能在冰封的松花江上作為遊戲再現了。
雪，是上天賜給少年們的一份特別禮物，他們在院子裡，在廣場上，在校園中堆雪人兒，或者打雪仗、築雪屋，或者蹬著腳滑子從你面前飛速地劃過。這時候，大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奏起了新的樂章，在雪花漫舞的天幕下，讓這座銀白色的城市變得更加迷離而夢幻。所有的車輛、行人，彷彿在雪花中飛舞、穿梭。雖然沒有音樂的伴奏，但確有一種美妙的天籟之音在你耳旁縈繞。
記得，我在附近的大學校園裡散步時，看見一個學生在校園的一隅滾著雪球，是那樣專注，那樣鍥而不捨。雪球已經被滾得很大了，直徑至少有一公尺。這個學生沒有戴手套，赤著雙手在雪地上推著被滾得越來越大的雪球。我靜靜地看著，或許他是在享受曾經的兒時遊戲。是啊，這對黑龍江人是一種永恆的誘惑。
記得，小時候孩子們不單是喜歡滾雪球，還喜歡吃雪團兒。潔白無瑕的雪團兒吃在嘴裡脆脆的，爽爽的，涼涼的，那種甜的感覺從何而來呢？東北人過冬，會把準備過年的肉啊，魚啊，梨啊，包的粘豆包、棗饅頭、餃子，包括雞鴨等等，埋在雪裡凍上，這不僅保鮮還可以保溼，即便是現代化的冰箱也無法比擬。
說到堆雪人，通常是在家裡的大人、哥哥姐姐帶領下完成的。雪人的製作是少年兒童群體創作的典範。倘若一個小孩子在那裡做，總會有別的孩子跑過來幫忙。最初的雪人，很簡單，給雪人戴上一頂草帽，用一根胡蘿蔔當他的鼻子，再用墨筆或者紅蠟畫上嘴和眼睛就可以了。這種天然去雕飾的簡單之美，同樣是當代的雪雕望塵莫及的。是啊，兒童的藝術之作總歸是心情的表達，而技巧不過是配合這種心情的手法而已。
清晨，常會看見年歲大的老人在雪路上緩慢地走著，那表情上的沉思與對生活的不捨，伴隨著他們緩緩向前。這無涯的雪喲，已然成了他們生命中的一種無言的牽掛，或在雪的樹林裡，雪的江畔上，雪的公園裡，或在上演著年輕人火熱戀愛的街道上。
雪花輕輕地打在臉上，落在睫毛和肩頭。這時候，你會放慢腳步享受著天賜的撫慰。在雪路上常會看到被雕成人物、動物和建築的雪雕。它們多是居民們自發的創作。這樣的雪雕構思巧妙，造型別致。難道這裡是藝術之城嗎？這裡住著的人都是一些藝術家嗎？我在文聯工作的時候，突發奇想，創意了一個“潑雪節”，為此市政府在太陽島上安排了一處“潑雪節”雪場，遊客們用潑雪來互相祝福，儼然傣族的潑水節。那個歡樂的場面，富有感染力。
下雪了，幾乎城裡所有的居民都會站在窗前，輕輕地說一聲，哦，下雪了。然後久久地凝視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是啊，這雪中的城市就像一本巨大的畫冊，從最初稚嫩的黑白“照片”，一頁一頁地翻開去，漸漸地變成了彩色的、3D的、四維的、六維的圖景。城裡所有的一切，建築，街道，廣場，還有在雪幕中川流不息的各種車輛，各色行人，都在這從天而降的紛紛揚揚雪花之中發生著神奇的變化。這天降的大雪喲，可以從容地將這座現代化的城市變成一座妙不可言的銀色之城，讓這座城市在曼妙飛舞的雪花中，變得風情萬種，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