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體育)坑底向上——一座東北老工業城市轉型的坡道起步

由 機東林 釋出於 綜合

  新華社遼寧阜新9月13日電 題:坑底向上

——一座東北老工業城市轉型的坡道起步

  新華社記者鄭直 樹文 李錚 張逸飛

  深達百餘米的礦坑裡,越野車的線條和周圍5億立方米的煤矸石山一樣堅硬粗獷。曾經不分晝夜響徹機器轟鳴的礦區,如今被汽車發動機的嘶吼聲填滿。

  賽道所處的礦坑,和坑邊高聳的煤矸石山,見證了遼寧阜新這座東北城市一百多年來的興與衰,以及從坑底向上爬坡的決意與夢想。

  (小標題)“因煤而興”

  在阜新賽道城淨山公司工程師劉麗智的記憶裡,八十年代,她上小學的路有些曲折。

  “要爬過一個坑,從坑那邊下到坑底,然後從坑底爬上去。”

  劉麗智出生在阜新新邱區的一個礦工家庭,她的家就在礦坑旁,這裡是賽道城的所在地,也是阜新五個城區之一。清光緒二十三年,也即1897年的一次洪水沖刷後,新邱發現了露頭煤,阜新的百年煤礦史就此開始。

  “因煤而興”——這是提到阜新時,避不開的一句話。

  阜新人提起海州露天礦,語氣中難掩驕傲。這裡,一度是亞洲最大的露天煤礦。

  1953年開始的“一五”計劃期間,這裡是全國156項重點建設專案之一,工作的場景被印在1960年版5元人民幣的背面。

  從1953年到2003年,海州礦累計為國家生產了2.1億噸煤炭。用60噸一節的火車皮運輸,連起來的車廂總長度超過5400公里——和黃河幾乎一樣長。

  在新邱,當時礦上的工作是辛苦的,但也是幸福的,這種幸福,不僅僅來自建設國家的榮耀感。

  “我上班的時候,一個月工資是52塊8毛7。”66歲的老礦工鄭佰禮回憶,那時候的肉一斤不到一塊,每個月還可以領到白麵。

  在老人的記憶中,礦區的住戶密密麻麻。一棟一棟的小房子“像條形碼一樣”。條形碼中心的黃金地段是職工俱樂部,有5分錢的電影,唱大戲的戲班……

  美好的生活印證著“因煤而興”的說法,語句朗朗上口,像是一組對仗的前半部分。

  後半部分在20世紀80年代拉開序幕,隨著煤礦資源的枯竭,2018年底,新邱區所有私人小煤礦關閉退出,全區121年的煤炭採掘史畫上句號。

  “條形碼”內逐漸人去樓空,職工俱樂部已然破敗,年輕人像候鳥一樣遷徙,新邱區留下長5公里、寬3公里、深100米的礦坑,還有佔地7平方公里的兩座煤矸石山。

  (小標題)“煤枯而衰”

  當還是小學生的劉麗智穿越礦坑時,金躍群在廣西桂林一所學校教書。

  多年之後,金躍群發現,在阜新還有一位校友,但二人真正見面是在2017年的冬天。

  金躍群回憶這位校友在當時說的話,“新邱區現在除了5億立方米的煤矸石,沒有別的東西,我們活不下去了”。

  在市區兩級政府的決策下,作為固體廢棄物治理解決方案服務商中科盛聯的環境工程總工程師,金躍群拉著團隊來到了阜新。

  “我的直接印象就是,這裡不適合人類居住。”金躍群回憶道,“滿目瘡痍。”

  棄置的煤矸石不僅佔用土地,其內含的硫化物逸出會汙染大氣、水體,同時有自燃造成火災的危險,也會產生大量揚塵。

  除了環境問題,阜新的人口也向外流失,2015-2019年阜新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市戶籍總人口在4年內減少了5.8萬人。

  金躍群到現在都記憶猶新,2018年,某大學學生來礦區參觀實習,他帶著總經理過去希望招納人才,並挨個詢問,但一車50多人,沒有一個願意留下。

  “一個學生說,我們都要到南方去,最近也是瀋陽或大連。”金躍群說。

  人手緊缺,任務依然緊迫。來到阜新,公司多了一塊牌子——中科盛聯阜新市轉型試點環保科研基地。

  2018年,在大連工作的劉麗智回到家鄉,現在她是淨山公司工程部部長。“我們要把整個煤矸石‘吃幹榨淨’,不再造成二次汙染。”

  “這個處理過程我們需要50年。”金躍群感嘆道,“如果50年都這樣,是多麼蕭條啊。”

  但在新邱堅持打羽毛球的他有了意外收穫。他無意中得知一位球友經常去外地參加賽車活動,他告訴球友,其實阜新就有場地,並帶球友到礦區跑了一次。

  “他跑完了之後說,全世界都找不到這麼‘爛’的好場地。”金躍群笑言。

  2018年,阜新、新邱兩級政府與中科盛聯聯合成立阜新百年賽道小鎮運營管理有限公司,阜新百年國際賽道城建設拉開序幕。

  (小標題)“坑底向上”

  金躍群在廣西的三尺講臺上傳道授業時,丁琦還未出生。

  雨過天晴,地面上還殘留著積水,這位“90後”賽車手坐進他引以為傲的那輛豐田Mark II,掛擋,轉彎,油門,輪胎在地面上捲起陣陣青煙,車身從水面上飄移而過,激起一片水花。

  丁琦的記憶和煤礦並無太多交集,他在阜新出生,在哈爾濱讀大學時還打過大學生籃球聯賽(CUBA),隨後去美國亞利桑那留學。

  回到阜新,他開了一家汽修店,支撐自己飄移的愛好。店裡偶有北京、上海的客人光顧,因為阜新的價格優勢明顯。但之後,外地車手越來越多地出現在這座東北小城,原因是賽道城。

  以前實在手癢的時候,丁琦會在自家廠房和朋友們飄兩把,但現在,賽道城巨大的場地讓他倍感痛快。

  “周邊是這種萬年以上的岩層。”他說,“懷著對大自然的敬畏,你會覺得自己挺渺小的,練車的時候會很靜心。”

  他練習的場地深居於賽道城煤矸石山圍起的2號坑內部,背後是一個標準的卡丁車場地。

  “這塊是一個全部硬化的綜合賽道,將來也會有一些試駕活動。”賽道小鎮運營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馮深介紹道。未來,這片30平方公里的規劃區域,將分為承擔賽車賽事、賽車工業綜合體、生態綠肺、人才培養輸出的四個片區、7個特色小鎮。

  2018年,運營管理公司建成了第一條1.3公里的越野賽道,當年11月的第一場比賽取得了成功。隨後又有7場比賽在此舉行,包括數站國家級A級賽事。

  “之前的舉辦地都是北京、上海。”丁琦感嘆道,“這是飄移大賽第一次過山海關。不可思議!竟然真的實現了!”

  隨著比賽過了山海關的,還有金躍群一度求而不得的人才。新邱區委書記趙巍說,“自從有了賽道城建設以後,大量相關專業人才紛紛來到賽道城就職。”

  這些人才來自全國各地,也不乏像劉麗智一樣迴歸新邱,建設家鄉的本地人,同時還產生了一個新的名詞:“邱三代”。

  “邱一代挖煤,邱二代逐漸進入轉型期,下崗外流。”金躍群說,“邱三代回到家鄉,重新建設新邱。”

  不管“邱幾代”,都能直觀感受到賽道城帶來的活力。這裡的比賽對當地人免費開放,鄭佰禮又一次回到礦區,就如同當年第一次在這裡看電影《苦菜花》時一樣興奮。“咱也沒想到能現場看這麼正式的比賽,我的天!”

  “礦山伴隨著我們新邱區幾代人寶貴的青春年華,建設賽道城,他們真切地感受到又恢復了往日的那種繁華和自豪。”趙巍說,“既保留了他們對過去的情懷,同時又給他們看到了新的希望,我覺得這是新邱人認同賽道城、接受賽道城的根本。”

  如果說“因煤而興”是上篇,“煤枯而衰”並非消極的下篇,而是中場。

  “這些賽道,其實只是我們在綜合治理全面轉型中的一個外在表象。資源枯竭型城市轉型本質上是個系統工程,它代表了我們阜新、東北乃至全國所有資源枯竭型城市要共同面對的一個問題。轉型過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註定很漫長,也很艱苦。” 他強調,“我們現在只是在這條路上努力進行著探索實踐,我們有信心、也有決心闖出一條創新轉型發展的道路。”

  賽事告一段落,車輪飛馳過的礦區漸漸沉寂,有人搬出音響裝置,開始除錯效果,再過一段時間,2020年草莓音樂節將在賽道城舉辦,這也是草莓音樂節首次落戶遼寧。明快的節奏從喇叭迸出,迴盪在礦坑裡,向天空爬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