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沱河站派出所十五年護衛“天路”

沱沱河站派出所十五年護衛“天路”

在世界海拔最高的唐古拉車站,執勤民警向路過的車輛敬禮示意。人民公安報記者張錚攝

無人區的人

今年4月,在沱沱河站派出所堅守10年的所長鄭天海調離了。他的身體已經亮起“紅燈”——在半年一次的體檢中,他有23項指標不合格,長期高原生活造成的神經性耳聾愈發嚴重,面對面也經常聽不到對方的聲音。

離別的那天,派出所的兄弟們紅了眼睛,把潔白的哈達掛滿了鄭天海的脖子,“足足20多條,把我的脖子都壓得疼。”這個38歲的漢子,嘴上打著趣,略微哽咽的聲音和閃爍的眼神卻“出賣”了他。

這是鄭天海守了10年的鐵路小站,從28歲到38歲,人生最璀璨的10年留給了海拔4547米的高原,留給了巍巍崑崙、滾滾長江。在派出所的最後一天,他轉遍了派出所小院的角角落落,又一次走過熟悉的操場、河邊,在派出所兄弟們的房間裡看了又看。

在這裡,兄弟們朝夕相處的時間“比陪媳婦還長”;大山深處寂靜無人時,依然有列車穿行的轟隆聲不斷響起;雪山上融化的冰川匯聚成河,奔流向東,連線著中國最寂靜和最繁華的地區。

這裡是空氣氧含量不到平原地區一半的“生命禁區”。和他的前輩們一樣,10年的高海拔生活之後,鄭天海身上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青紫色的嘴唇、後退的髮際線以及被強烈紫外線照射出的黢黑臉龐。

2005年,青藏鐵路修建正如火如荼,隸屬於青藏鐵路公安局格爾木公安分處的治安巡警大隊來到了沱沱河畔,承擔起了守護鐵路建設的重任。2008年,治安巡警大隊演變成了如今的格爾木鐵路公安處沱沱河站派出所。

多年來,沿線的牧民紛紛搬下了山,定居在格爾木、西寧,鐵路民警卻在山上紮下了根,十五年如一日守在鐵路旁邊。

他們比旁人更知道這條路的意義。

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前往吐蕃和親,送親的隊伍沿著唐蕃古道走了兩年多,才來到拉薩。

“過了崑崙山,兩眼淚不幹。到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五道梁得病,唐古拉送命……”一句句俗語,記載了過去艱難行走在高原上的人們留下的恐懼。

如今,民警們每天目送一列列火車在離天空最近的鐵軌上賓士,載著外面的人見識布達拉宮的雄偉,帶著高原上的人領略大山外的繽紛。

“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把人間的溫暖送到邊疆,從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長,各族兒女歡聚一堂。”歌曲《天路》如是唱道。

沱沱河站派出所十五年護衛“天路”

民警在巡線路上跋山涉水。人民公安報記者張錚攝

堅守的意義

沱沱河站很小,小到在鐵路執行時刻表上找不到它的名字。因為它只是個臨時乘降點,不對外售票,每天停靠一對列車,以方便附近各單位工作人員,乘車的人上車再補票,派出所民警幫助維護乘客秩序。

沱沱河站又很大。青藏鐵路二期全長1142千米,沱沱河站派出所就管轄著其中的582千米,不折不扣佔據“半壁江山”,穿過廣袤的“無人區”可可西里,經過463千米的凍土層和“世界海拔最高的鐵路隧道”風火山隧道,越過海拔5072米的世界鐵路最高點……

由於線路太長,這段鐵路被分成三段,由不凍泉、沱沱河、雁石坪3個警務區分別負責。

要保證火車平安通行,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凍土層上的鐵路路基容易塌陷,自駕遊旺季總有遊客爬到鐵路上拍照,沿線的施工點、施工單位和牧民要一一叮囑,還要提防“隨心所欲”的野生動物誤入鐵路……

如今,派出所裡28名民警和12名輔警被平均分成了2組,每組民警工作21天,再休息21天。

每一組值班,582千米線路的所有重點部位都要一一檢視。民警們出去巡線,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早上吃點熱乎飯,帶著乾糧就出發了。至於什麼時候能回來,那就沒準了。遇上突發情況,大半夜回來也是常事。

能開車的時候,民警就沿著109國道一路檢視。但更多的路段,是沒有公路的。凍土草甸上一層又一層的車轍印,印證著“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句話。

草甸上都開不動車的時候,民警就只能徒步,蹚水、爬坡都是常有的事。一人多高的護坡,在高原上爬,就像扛著一袋面一樣氣喘吁吁,腳下一個趔趄就是一個跟頭。582千米長的路線,民警用雙腳一步一步丈量過。

辛苦總有回報。巡查中,在距離鐵路只有350米的採石場施工隊帳篷裡,民警曾經發現了沒有任何手續的69枚雷管、50餘千克炸藥,一旦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近5年來,民警累計巡線的路程足足可以繞地球7圈半,2000餘個威脅行車安全的隱患被清除。

“青藏鐵路通車14年,沱沱河站派出所轄區沒有發生任何刑事和治安案件。”鄭天海自豪地說。

意外與選擇

如果作為遊客,在每年的七、八月前往沱沱河,無疑是另一種心情。天氣好的時候,能看到藏羚羊在草原上嬉戲,三五成群的藏野驢搖著尾巴在溪邊喝水,靈巧的狐狸在草甸中一閃而過,玉珠雪山在天地相接的遠方閃閃發光。

一旦過了這兩個月,高原就脫去了美麗的外衣,露出了“冷酷無情”的一面。對於常駐在沱沱河的民警來說,“每一次出行都是一場歷險,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到來。”

民警田長松至今都記得,他第一次和鄭天海去格爾木拉給養時的一件小事。

那還是2014年,田長松和鄭天海兩人沿著109國道開車,經過索南達傑紀念碑附近,“啥事都沒發生,鄭所長卻突然長按了三四秒的喇叭。後來才知道,老教導員魏樹忠巡線途中發生車禍,犧牲了……”田長松說。

那是2005年12月31日。大雪紛飛,厚厚的積雪結成了冰,凍在路面上。

當時,魏樹忠和兩名民警駕著車,檢查沿線的重點設施、橋樑。在索南達傑紀念碑附近,汽車側滑失控,狠狠撞到了路邊的標誌杆上,變形的車門撞進副駕駛室,魏樹忠嚴重受傷。

“一路送到醫院,他都還有意識,還在跟醫生說‘我一定要堅持’。”和魏樹忠一同來到治安巡警大隊的老民警譚明壽提起那天的情形,依然抑制不住顫抖的聲音。

新的一年就要到來,而魏樹忠43歲的人生永遠留在了2005年。

從那時起,派出所民警多了一個習慣——每次路過這裡,有時間就下車,唸叨唸叨所裡發生的事兒,時間緊就長按幾下喇叭。

巡線途中的意外,幾乎每個人都遇到過。

就在今年7月,接替鄭天海擔任派出所所長的沈衛平開車遭遇了雷暴。“一朵大黑雲特別快就把車覆蓋了,閃電就在耳邊炸響,冰雹打在地上又彈在車上,能見度只有三四米。”沈衛平說,“開了這麼多年車,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恐怖。”

沈衛平是幸運的,30分鐘後,汽車衝出了雲團。有時,幸運卻沒有光顧。

2005年10月,執行任務時公路結冰,警車失去控制,司機劉海雲猛打方向才沒讓車摔下十幾米深的溝。最終,車翻了幾個跟頭,頭朝下倒在路邊,每個人都受了傷。劉海雲的鎖骨斷成了三節,中間的那一節,正好是安全帶的寬度——他的鎖骨是被安全帶勒斷的。

“明知有危險,但這份工作總得有人去做。”鄭天海說,如果有一段時間沒出去,心裡就像貓抓一樣難受。

悄悄發生的改變

在民警呂小奇看來,沱沱河是一個可以“改變三觀的地方”。

2016年8月,剛剛從西北政法大學畢業的呂小奇,懷揣著成為警察、除暴安良的夢想,和3名新民警一起坐上了前往沱沱河的火車。

如今派出所民警平均年齡30歲。和呂小奇一樣,對很多人來說,沱沱河是他們與警察這個職業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本來以為做警察是抓壞人的,沒想到就是巡線。”剛上山的呂小奇落差明顯。

“先做人,再做事。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幹。”這是老所長鄭天海的叮囑。

2017年5月,呂小奇發現站區路基似乎有個坑。謹慎起見,他把情況報告給派出所。

鐵路工務部門聞訊趕來,一探才發現,這個表面不大的坑,內徑已經有4米長。這段鋼軌已經完全懸空。

填了3輛水泥車的砂石之後,一個可能導致車毀人亡的隱患被排除。呂小奇第一次體會到,“不是隻有偵查破案才是警察,守好鐵路一樣可以保民平安”。

第一個發現險情的呂小奇榮立三等功。其實,排查線路工程方面的隱患,並不是派出所民警的主要職責。多年來,民警們形成的習慣就是如此,只要是危及鐵路執行安全的事情,都會多留心、及時通報。

紀檢監察室民警黨成財上班第一年就被分到沱沱河站派出所。上山之前,他認為“鐵路民警,只要管好兩條線就行了”。到了山上他才發現,“不管什麼警情,只要遇到就要上”。

這也是派出所多年不變的傳統。近年來,派出所民警共救助事故車70餘輛、群眾350餘人。窮遊的學生來所裡要及時幫忙,路遇翻車要停下來救援。一次,派出所接到求助電話,一問才知道,原來報警人是在網上的“自駕遊攻略”中查到了鐵路民警的電話。

“在沱沱河歷練過的人,意志更堅定,更加熱愛生活。”青藏鐵路公安局政委汪鐵軍說,沱沱河站派出所是公安局的青年幹部培養基地。15年來,有60餘名民警在沱沱河淬火成鋼,成為不同崗位的中堅力量。

除了人以外,派出所也在悄悄改變著。儘管這些改變同外界相比顯得有些遲緩。

治安巡警大隊剛成立時,民警們住在借來的三間平房裡,出門要帶根棍子以防遇到狼。如今,派出所的兩層小樓正在翻新,還配了自來水、淋浴間、洗衣房和高壓氧倉,不凍泉警務區的民警也將在今年告別彩鋼板房,住進磚樓。

更讓民警高興的是,去年過年前,100M寬頻接進了派出所。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派出所都沒有網際網路,2016年才接入了一根網線,打開個網頁都需要幾十秒,更別說給家人打個影片電話了。寬頻接入那天,“就像沒氧氣的地方一下子有氧氣了。”鄭天海說。

儘管不凍泉和雁石坪警務區至今都沒有自來水,儘管氧氣依然是比食物還重要的物資,儘管風依然大得能把人吹倒……“現在已經好多了。”這句話,民警們多次提到。

奢侈的愛情和被保守的秘密

對於還沒有成家的小夥子來說,愛情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時間和距離,是橫在戀人之間的最大障礙。

上山不到一年,民警王群“吹了”3個女朋友。其中一個“聊得很好,但手都沒拉過就吹了。”他自嘲說,“剛到山上的前五天還每天發微信,說‘想你的第一天、想你的第二天’,從第六天開始就不說話了——微信被刪了。”

在休假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感覺到,自己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到了夏天,別人都穿著單衣,他們卻裹著毛衣、棉衣,在飯館吃飯吸引著周圍異樣的眼光;想找朋友聚一聚,卻發現自己的工作節奏,與旁人的朝九晚五很難協調。

成了家的副所長徐尚飛,每次回到家,“看到媳婦就像是初戀,家裡力所能及啥都幹,給媳婦洗腳都願意”。只是孩子對他有些不習慣,見面愛答不理,總是問他啥時候走。“我把自己的大頭照貼在他的書桌前,就怕他啥時候把我給忘了。”徐尚飛有些無奈。

如今,派出所許多民警來自甘肅、河南、陝西等地,他們都不約而同對家人保守著沱沱河的秘密。

沈衛平的家鄉在江蘇,“騎著腳踏車到長江邊只要5分鐘”。來到長江源,他覺得自己和沱沱河“有緣分”,但他的父母從來不知道長江的另一頭是什麼樣子。“我跟老婆全家都打過招呼,一定不要把沱沱河的自然條件告訴我父母。”沈衛平說。

來自河南的李春暉,幾次拒絕了妻子來山上看他的提議。“怕她擔心。”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7月,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站臺上一處不起眼的地方,一株小草從地磚的接縫中長了出來,開出了紫色的花。

民警們說,高原上的人,把生命力最頑強的野花都叫作格桑花,代表著幸福和美好。

又一趟列車緩緩駛過,民警立正、敬禮,目送列車和車上近1000名乘客平安離去。

列車漸行漸遠。在乘客眼中,沱沱河只是漫長旅程中一晃而過的無名小站,他們甚至不會注意到站臺上這敬禮的身影。

這身影正如小小的格桑花,紮根高原,迎風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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