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反種族主義到文化戰爭,美國的這場運動已變了味。”美國非洲裔男子弗洛伊德之死引發的全美反種族歧視抗議活動已持續了三週,並開始向縱深發展——一些“涉嫌”美化種族主義或警察暴力的文藝作品下架,與殖民歷史有關的人物雕像被砸,高校及研究機構不少人因為觀點不同而被追責,一些年輕人也鬧著和觀點不同的父母斷絕關係……一些美國保守派媒體和人士率先以“文化革命”的字眼來形容當前的“美國危機”。但一些民主黨的支持者反對這樣定性眼下的抗議活動,同時一些媒體開始用“文化戰爭”這樣的表述。還有輿論樂觀地認為,這場“文化戰爭”正是非歐洲裔美國人對殖民歷史進行徹底清算的好時機……
對“文化戰爭”的定性就存在分歧
“文化革命”“文化戰爭”等詞近日頻繁出現在美國媒體上。區別在於保守派媒體多用“文化革命”一詞。6月6日,保守派電視臺“福克斯”名主播塔克·卡爾森在節目中稱,“文化革命已來到美國,洗腦正在進行”。他指責美國很多當權者致力於推動種族對立,甚至種族仇恨和暴力。
美國保守派雜誌《國家評論》9日也刊登《歡迎來到美國的文化革命》一文,稱美國正在扼殺人們的言論(自由)和公開討論。文章說,“說錯話是暴力,不說話也是暴力,不按照‘進步主義者’意願說話還是暴力”。
“歡迎進入你的新世界秩序:最新文化革命期間的精神錯亂。”美國《聯邦主義者》雜誌專職作家特里斯坦·加斯提斯12日撰文稱,如今美國正陷入一場已在表面下醞釀多年的新的文化內戰,而這個國家將繼續瘋狂,並在由那些“覺醒的精英”發動的文化革命中清洗書籍、電影、雕像和歷史。加斯提斯認為,弗洛伊德之死引發的美國近幾十年來的最嚴重公民騷亂,已演變為一場在根本上改變這個國家心靈的“黑暗行動”——人們相信他們從祖先的錯誤那裡繼承了“內在的邪惡”。他這樣寫道:“沉默即是暴力。你要麼與我們為伍,要麼與我們作對。沒有任何中間立場。你要站在歷史的哪一邊?”
“美國最新的文化戰爭正瞄準南方歷史。”還有美國媒體這樣報道說。美國的這場“文化戰爭”確實特點鮮明。在示威行動的壓力下,一系列歷史人物雕像被砸毀、一些美軍基地也被提出應改名,甚至還有人呼籲“解散警隊”。在文藝領域,電影《亂世佳人》被批“刻畫了種族歧視”,“這在當年是錯誤的,現在也是錯誤的”。此外,《法律與秩序》等多部警匪劇也被下架,原因是“涉嫌美化警察的暴力”。電視劇《老友記》聯合制作人考夫曼近日也在參加活動時為該劇缺乏種族多樣性而流淚道歉。在教育領域,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一名教授因拒絕在期末考試中給黑人學生“照顧”,在被指控種族歧視後受到校方的停課處理,甚至遭到生命威脅。在加州,佛利蒙華裔市長高敘加由於拒絕與示威者一道單膝下跪而遭到批評。高敘加表示,她支援反種族歧視示威,但作為基督徒,她只有在祈禱時才下跪,而作為華裔,下跪在其文化中更有特殊意義。高敘加的表態引發數百名抗議者譴責,還有民眾提出要聯署罷免她。
美國保守派智庫把“文化革命”背後的推手指向美國“極左派”。美國傳統基金會道格拉斯和莎拉·阿利森外交政策研究中心高階研究員邁克·岡扎萊茲近日撰文稱,不要有幻想,“美國人必須勇敢抵抗左派奪權”。但一位支援民主黨、不願透露姓名的美國國際問題學者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次美國反種族歧視運動中的一些訴求和行動在中國讀者看來可能顯得比較激進,但從美國曆史和現狀看並不離譜,因此很多民主黨支持者反對以“文化革命”定性,認為這更是一場反思和糾正種族主義的全民運動。比如推倒與邦聯制有關的歷史人物雕像就得到了大多數民眾的認可,因為這些被推倒的雕像大多是美國南方一些民眾過去一百多年來在公園等公共場所自費修建的,並非博物館內的文物,而且修建雕像的確有為美國當年南方蓄奴正名的動機。
“為了政治正確,美國電影在撒謊”
“美國革命,美國新生。”美國人工智慧顧問和政策分析師艾拉亞近日撰文說,這是美國短暫歷史中的第四次決裂,美國正在經過一個新的歷史大門,美國正在開始一場很可能將蔓延至所有後工業化國家的政治革命。艾拉亞認為,經歷獨立戰爭、南北戰爭和二戰後,如今的美國正面臨第四次政治鬥爭,他希望這場鬥爭能徹底終結美國自建國以來就染上的“白人至上主義”瘟疫,而社交媒體不僅為這場鬥爭提供了平臺,而且也成為記錄的工具。
“弗洛伊德之死成為引燃一場文化覺醒的星星之火,被壓抑的社會正尋求一個出口。如今超過半數的美國多種族人口(53%)都屬於‘Z世代’(上世紀90年代中期至2000年代初期出生的一群人)甚至更年輕。所有這些都暗示,美國的新故事將由那些對美國建國和演變史都懷有截然不同看法的美國人來書寫。”艾拉亞這樣慷慨激昂地寫道,他甚至認為,那些與歐洲無關的美國移民將會融合併產生一些新氣象。但事實真的這樣簡單或“理想化”嗎?
《環球時報》記者認識一位在美國某電視臺做影片編輯的白人男子,他今年23歲,算得上美國“Z世代”的代表。他表示:“我認為,現在這場覆蓋全國的‘極左’運動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醞釀它的力量已聚集好長時間了。在美國的大學裡,這種左傾思想已推行多年。這並不單單是種族間的矛盾,還是階級矛盾在這些年不斷激化的產物,而美國黑人恰恰是貧困人口較多的族裔。”該男子提到大學時代在學生會一起共事過的一個女同學,來自黑人中產家庭:“她喜歡攻擊而不願妥協,對美國的歷史也持否定態度……和她交流時,我感到自己處於‘政治正確’話語權的最底端,感到自己有‘原罪’。”他擔心美國的這場“文化戰爭”還會持續,未來局勢對他的個人發展不利,因此開始考慮申請加拿大或澳大利亞的永久居民身份,“做兩手準備”。
一位做影片主播、支援共和黨的中年白人男性談到《亂世佳人》下架時表示:“現在好萊塢也沒什麼好電影可看了。我心愛的《星球大戰》也開始上演‘黑人英雄搭救白人女性,白人男性靠邊站’的套路。黑人是正面角色,這是‘政治正確’,但當你從電影院出來,看到街上、地鐵站裡有那麼多伸手要零錢的底層黑人民眾向你走來,你會覺得電影裡描述的都是在撒謊。這些虛偽的宣傳只會騙騙那些缺少社會經驗的年輕人。有些家庭的成員就是因為政治立場不同而不和。前不久看到社交媒體上有個15歲的白人女生哭訴,要和說‘弗洛伊德有犯罪前科’的父母斷絕關係,並決心逃離種族主義橫行的路易斯安那州。但我不會因為這個問題而和我的家人反目成仇。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每當開車經過黑人街區,我的祖父母都會下意識地搖上車窗。”他對文化鬥爭對美國社會的衝擊有所擔憂,並表示:“美國各個州高度自治,文化和政治立場差異很大,在那些民主黨主政的州,文化鬥爭會比較嚴重。但在一些傳統保守派的州,很多‘紅脖子’(有種族主義傾向的白人)對政治正確這一套有時候是不買賬的。”
美國一位名為喬納森·特爾利的法學教授說,美國再混亂下去,與1793至1794年法國大革命期間的恐怖政治沒什麼不同。還有評論認為,能讓美國分裂的問題清單很長,如墮胎、婦女權利、同性戀權利、槍支管理等。弗吉尼亞大學社會學家詹姆斯·亨特在《文化戰爭:定義美國的鬥爭》一書中談到,這些問題並不是彼此孤立的,各種衝突構成了美國的“文化戰爭”,它與歷史上分裂國家的宗教或文化衝突不同,“自美國內戰以來,在有關真理、自由和國家認同的基本假設上,從未有過如此根本的分歧”。亨特認為:“關於南部邦聯象徵的爭論代表了美國公共哲學中一個長期存在的矛盾。由於文化在推動我們的政治,這些意識形態分歧以及我們的政治兩極分化將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美國範德比爾特大學非洲裔美國曆史助理教授布蘭登·伯德還把眼下的局勢和11月大選結合起來,他認為,“一個在文化戰爭中選邊站的總統,可能會加深選民之間的兩極分化”。
對美國的這場“文化戰爭”,也有國際輿論看到積極的一面。德國《薩爾布呂肯日報》文章認為,長期以來,美國“沉默的大多數”拒絕解決美國一直存在的種族歧視問題,這對非裔美國人來說是非常痛苦的。現在,一些美國年輕人似乎不再準備忽略這種創傷,他們在美國發起了前所未有的文化鬥爭,儘管這場文化鬥爭會怎麼發展仍是未知數,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它將讓人們對美國少數民族的過去和當前狀況有更多的瞭解。《南德意志報》評論說,美國的文化鬥爭對準了西方殖民歷史,讓人們回憶起這段歷史“也是世界歷史上最暴力的一個起點”。
失落階層的絕望和無力應對危機的政府
“文化戰爭”也蔓延到英國等歐洲國家,並引發更多的議論。“從反種族主義到文化戰爭,美國的這場運動已變了味。”德國《焦點》週刊14日刊文評論說,美國的反種族主義運動演變成一場推倒紀念碑的激進的文化鬥爭,並獲得許多美國政客及媒體的認可。比如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除下跪外,還呼籲拆除國會大廈內的南方邦聯人物雕像。文章認為,現在看來,這場文化鬥爭還沒有結束的跡象,沒有人敢公開為此站出來辯論,因為怕被貼上“種族主義”的標籤。
曾任英國議會議員近30年的喬治·蓋勒維在“今日俄羅斯”網站刊文稱,這種推倒紀念碑的‘文化革命’,並不能赦免英國的帝國主義、歷史和現代罪行。德國《青年世界報》認為,歐美國家出現的“文化革命”苗頭是失落階層對社會感到絕望的一種反應,但這樣的革命不會“開花結果”,只會讓國家更加混亂。
德國柏林國際政治學者奧利弗·福克斯15日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在2017年美國弗吉尼亞州發生種族暴力事件時就已出現抗議民眾拆除美國南方邦聯紀念物的活動。現在美國和歐洲一些國家民眾推倒歷史人物雕像的場景重現,不管是反種族主義還是反殖民主義,這場運動在文化內涵和形式上都可以說是一場“文化革命”。而類似的“文化革命”歐美國家都出現過,如上世紀60年代的“民權運動”“反戰運動”。1968年法國的“五月風暴”,也被許多人稱之為“西方的文化革命”。他認為,眼下的這場革命對西方政治和歷史必將產生深遠的影響,短期來說,會讓美國社會更加分裂。
《俄羅斯報》近日刊文稱,西方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絕對不算新鮮”,類似的革命在俄羅斯曾多次發生過。蘇聯時期毀壞過俄帝國時代的古蹟。在上世紀90年代的俄羅斯,蘇聯時期的標誌和文化也一度被摧毀,城市和街道被重新命名。文章認為,“實際上,人們對自己的歷史和古蹟宣戰是一把雙刃劍,也會傷害到自己”。俄羅斯議員普什科夫認為,西方國家的意識形態革命已經開始。莫斯科國立大學哲學系副教授梅茹耶夫認為:美國除了民眾示威之外,還有“文化革命”,同時,美國發生的事情不只是新版“南北戰爭”,而是左派自由主義者和特朗普之間的鬥爭。莫斯科國立國際關係學院院長托爾庫諾夫稱,美國社會中已積累大量暴力傾向,而美國政府卻無力應對此類危機,“這可能給這個國家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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