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 陳鳳英
復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 朱傑進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全球治理室主任、研究員 任 琳
今年6月，中國作為2022年金磚國家輪值主席國，將主辦第十四次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當前，百年變局和世紀疫情疊加影響，國際形勢中不穩定、不確定、不安全因素日益突出。金磚國家作為廣大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代表，在促進和平發展，為處於動盪變革期的國際關係注入穩定性和正能量等方面可以發揮重大作用。
金磚合作近年來取得了哪些關鍵進展？當前形勢下，加強金磚合作有何重要意義？如何看待金磚合作機制的擴員程序？未來金磚合作的重點在哪些領域？圍繞這些問題，本報邀請3位專家深入探討。
金磚合作近年來取得哪些關鍵進展？
俄羅斯《觀點報》網站日前發文指出，金磚國家取得了值得稱讚的系列成就。在經濟領域，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計劃在2022年至2026年間為價值300億美元的專案提供資金；在外交政策領域，金磚國家沒有捲入全球政治對抗，避免了來自西方的集體擠壓。金磚國家作為一個強大、獨立和負責任國家的聯合體，有望展現更大作為，避免全球治理陷入癱瘓。
陳鳳英：金磚合作的關鍵進展首先體現為組織機制的發展完善。金磚合作在國際金融危機的後期治理過程中逐漸成型，在較短時間內形成了有效的制度化設計。當前，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已經形成以領導人會晤為引領，以外長會晤、安全事務高階代表會議、專業領域部長級會議、工商理事會、智庫理事會及民間論壇等為支撐的多層次架構，成為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凝聚共識、對外發聲的有力平臺。
在合作過程中，金磚國家形成了開放、包容、合作、共贏的金磚精神，理解和尊重各國國情差異、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不干涉各國發展道路和發展模式。即使在雙邊偶有摩擦的情況下，金磚合作機制依然發揮作用，對外發出代表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共同利益的金磚聲音。這些理念、原則與部分國家以意識形態劃線的“小圈子”“一言堂”形成鮮明對比，在當前南北發展鴻溝不斷擴大、國際發展合作動能減弱的背景下尤顯珍貴。
同時，金磚國家建立了多種務實合作機制，形成經濟合作、政治安全和人文交流“三輪驅動”合作模式，在經貿、財金、科技、農業、文化、教育、衛生、智庫等數十個領域開展務實合作，不斷強化金磚國家的互補性和多樣性。特別是新開發銀行和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安排的建立，使金磚合作機制由虛向實推進。
朱傑進：經濟合作一直是金磚合作的基礎。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金磚國家積極倡導團結合作、促進全球經濟治理改革，給國際社會留下深刻印象。2010年，在金磚國家推動下，發達國家同意在世界銀行中向發展中國家轉移3.13%的投票權，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向發展中國家轉移6%的份額。這項歷史性的改革成就，大大提升了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和發言權，推動了構建反映世界經濟版圖變化的全球經濟治理新架構，其後續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此後，金磚國家深化務實合作，建立了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和應急儲備安排，這是金磚合作在金融領域取得的又一關鍵進展。其中，新開發銀行自2015年7月在上海開業以來，形成了創新性的制度機制和業務模式，其平權治理結構、國別體系、本幣投融資及對可持續基礎設施專案的投資關注，得到成員國和國際社會的充分肯定。2021年9月，新開發銀行進行首輪擴員，阿聯酋、烏拉圭和孟加拉國成為首批新成員，這標誌著新開發銀行開始朝著全球性多邊開發銀行的方向邁進，也意味著新開發銀行將為更多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提供金融支援，提升這些國家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任琳：經過16年發展，金磚國家建立起全方位、寬領域、多層次合作體系，在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改革的多項關鍵領域，都能看到金磚國家的合作成效。
在安全領域，金磚國家多次重申密切溝通協調，相互尊重主權、安全、發展利益，推動構建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共建人類安全共同體。在發展領域，金磚國家在推動落實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應對氣候變化、實現綠色發展等方面不斷深化合作。針對發展中國家應對疫情的需求，金磚國家在國際公共衛生和疫苗合作等方面也作出了切實努力。
金磚合作的多項議題彼此聯動。例如，在財經和可持續發展領域，新開發銀行近期決定在印度設立區域辦公室，未來5年為成員國提供300億美元融資，其中40%的資金將用於緩解氣候變化。
當前加強金磚合作有何重要意義？
據阿根廷美洲通訊社報道，阿根廷總統阿爾韋託·費爾南德斯日前對金磚合作予以高度評價。他表示，世界宏觀經濟穩定和經濟增長正在並越來越仰賴金磚國家來實現。
陳鳳英：當前，冷戰思維、陣營對抗、強權政治抬頭，個別國家拉幫結派，搞“民主國家聯盟”“四國機制”“印太戰略”等封閉排他的小團體，試圖將全球治理肢解成“一個世界，兩種體系”。然而，世界從來不應該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而應倡導寬容、公平、多邊的合作模式。金磚合作機制就是促進開放包容、求同存異、互利共贏的良性合作關係。
金磚合作符合世界多極化和國際關係民主化的歷史趨勢，符合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順應了和平發展的時代潮流，有利於加強同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團結合作，提升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在全球治理中的話語權。
朱傑進：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群體性崛起，是21世紀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金磚國家在這一歷史大潮中應運而生，其合作的原動力就在於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訴求，目的是提升這些國家的國際話語權、議程設定權和規則制定權，推動全球治理體系向更加公正合理方向發展。
當前，國際形勢發生深刻複雜變化，集團政治甚囂塵上，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大國博弈日趨激烈，發展中國家的安全和發展受到嚴重衝擊。在此背景下，加強金磚合作，有利於團結廣大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更好直面發展中國家的正當關切和合理訴求，捍衛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正當合法權益，為世界和平發展凝聚更多共識。
任琳：金磚合作機制在當前國際形勢下有兩個重要意義：一是面對百年變局、世紀疫情、國際熱點交織疊加，金磚合作機制提供了一個讓成員國及更多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抱團取暖的機會和平臺，讓大家合作應對風險，共同商議應對風險的具體措施。
二是當今世界單邊主義、霸凌主義盛行，個別國家試圖構建“小院高牆”、打造“平行體系”，重塑自身霸權優勢，導致世界和平赤字、發展赤字、治理赤字、信任赤字日益加劇。在此情況下，開放包容、合作共贏的金磚精神有助於衝破霸權陰霾，增進國家間理解互信，助力各國攜手共克難關，緩解四大赤字，讓合作的蛋糕越做越大，讓進步的力量越聚越強，為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積極力量。
如何看待金磚機制擴員程序？
在日前舉行的金磚國家外長會晤上，中方提議啟動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擴員程序，引發外媒熱議。今日俄羅斯電視臺網站援引專家分析指出，金磚國家合作機制是一個有吸引力的安排，其與西方集團的根本不同之處是，這裡沒有一個把自己的條件強加於人的主導國家。
陳鳳英：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建立之初，其意義就已超出5國範疇，承載著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期望，代表著南南合作的發展趨勢。因此，金磚國家有必要團結更多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構建廣泛夥伴關係，拓展金磚合作的輻射範圍和受益範圍。
為此，必須發揮好“金磚+”合作模式，逐層擴大金磚“朋友圈”。首先，“金磚+”可與亞非拉現有區域性合作機制實現有機融合，建立定期對話機制，加強彼此合作，更好抵禦外部衝擊。其次，“金磚+”可探索與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建立合作關係並加強對話溝通。其三，“金磚+”可探索引進專案制合作方式，促進金磚國家與其他發展中國家根據共同興趣點和關注點開展靈活合作。
金磚國家擴員程序必須講求層次設計，防止由於冗員導致的“扯皮”和效率低下，規避不同利益訴求導致的衝突。下一步，推動金磚合作機制發展壯大，下活南南合作和南北對話這盤棋，仍然需要長遠謀劃。
朱傑進：2017年廈門金磚峰會首次提出“金磚+”合作模式。不久前舉行的金磚國家外長會晤，就支援推進金磚國家擴員程序達成一致，並首次舉行了“金磚+”外長對話會。這一程序充分證明了“金磚+”活動常態化、機制化趨勢，也體現了啟動金磚擴員程序的重要性。
啟動金磚擴員程序，有助於展現金磚國家開放包容形象，提升金磚國家的代表性和影響力。更多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也可藉助金磚合作平臺，提升在國際舞臺上的話語權和影響力，應對來自美西方陣營的霸權衝擊。
金磚擴員程序並非一蹴而就，客觀上還面臨很多難點。金磚國家有必要根據世情、國情，探討擴員標準和程式，逐步形成共識。
任琳：金磚擴員的主客觀條件有三：
第一，金磚擴員符合國際形勢的客觀需求。當今世界再次面臨分裂和對抗的風險，恰恰更加需要凝聚金磚國家共識，壯大國際社會的積極力量，對沖當前風險。
第二，金磚合作機制的“朋友圈”和影響力不斷擴大，能夠進一步推動國際關係民主化，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朝著公正、合理、有效的方向改革。同時，金磚擴員也將進一步凝聚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力量，為全球經濟復甦提供動力。
第三，金磚擴員表面上是成員國數量增加，實際上，它也意味著未來金磚國家各領域務實合作將不斷走實走深，讓更多有共識的國家參與到團結合作、互利共贏的事業中來。
未來金磚合作有何重點方向？
據南非廣播公司報道，南非貿易與工業部官員日前表示，金磚國家將共同努力，繼續尋找貿易和投資機會，確保國家間的經貿便利。另據《印度快報》報道，印度外交部長蘇傑生近日表示，金磚國家應共同推動西方發達國家為氣候行動做出可靠的資源承諾。
陳鳳英：在全球治理和國際秩序加速變革背景下，面對美西方輿論大肆渲染金磚“不純”“失色”等謬論，金磚國家要更有力地發出金磚聲音，貢獻金磚方案，擴大合作關係，深化合作領域，不斷提升金磚合作含金量。
首先，金磚國家應建設好新開發銀行這一實體，完善應急儲備安排機制，提升發展中國家金融韌性。其次，應細化金磚國家新工業革命夥伴關係這篇“大文章”，推動金磚國家在貿易投資、數字經濟、智慧製造等領域的創新合作，維護產業鏈、供應鏈安全暢通。第三，金磚國家應關注糧食安全、應對疫情及疫情後期恢復發展、全球通脹及宏觀政策等問題。總體而言，金磚合作不應以數量衡量合作成果，而應深化各領域互利合作，做務實行動的表率。
朱傑進：未來金磚國家有兩大重點合作方向：一是加強和完善全球治理。針對現有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體系中的不公正、不合理之處，金磚國家作為發展中國家的領頭羊，有必要及時回應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合理關切，引領全球治理體系改革。例如，在落實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方面，金磚國家應關注發展中國家的現實困難，帶頭敦促發達國家切實履行承諾，加大對發展中國家資金技術、能力建設支援。針對西方國家動輒揮舞經濟制裁大棒、給發展中國家造成嚴重衝擊的現象，金磚國家可共同為發展中國家發聲，維護髮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和發展空間。二是關注發展中國家內部的合作需求。例如，發揮新開發銀行等機制的優勢，對接發展中國家投融資需求，促進發展中國家間合作。
任琳：金磚國家的未來合作方向，可以用“兩個倡議”和“兩個共同體”來概括，但也絕不僅限於此。
“兩個倡議”是指中國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發展倡議。在安全領域，金磚國家應超越冷戰思維，踐行真正的多邊主義，遵守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透過對話協商，以和平方式解決分歧和爭端。在發展領域，金磚國際須用好發展這把金鑰匙，繪製共同發展的同心圓，共同推動國際社會聚焦全球發展事業。
“兩個共同體”是指人類命運共同體和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在全球治理方面，金磚國家應倡導合作對話，克服信任赤字，完善和實現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在衛生安全方面，金磚國家應用好金磚國家疫苗研發中心，建立金磚預防大規模傳染病早期預警機制。
此外，金磚國家在經貿合作、政治安全、人文交流的具體領域，都有廣闊的合作空間。（本報記者 林子涵）
《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2年06月04日 第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