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猛增215%,半導體產業火熱背後接連爆雷,誰來買單?
作者丨白瑞
編輯丨及軼嶸
頭圖圖源丨壹圖網
無人不投半導體,已成為今年的真實寫照。
2020年上半年,半導體產業已經位居各行業投資同比增速之首,達到驚人的215%。
來源:光源資本資料整理,創業邦製圖
根據光源資本的研究,受國產化替代提速和國家政策加碼這兩大利好因素,資本持續加大對晶片半導體企業的投資。同時,近年來,半導體產業的投資頻率和金額都呈現上升趨勢。
看似如火如荼的造“芯”事業,背後暗藏著不少隱患。
據財新網報道,武漢市東西湖區政府7月30日釋出的《上半年東西湖區投資建設領域經濟執行分析》檔案中披露,預計總投資達1280億元的武漢弘芯專案存在較大資金缺口,隨時面臨資金鍊斷裂導致專案停滯的風險。
今年以來,各地接二連三擱淺的半導體專案不在少數。
預計投資30億美元的南京德科碼已提交破產申請;立志“中國第一、世界第二”的德淮半導體也已經淪為“棄子”;號稱國內首個柔性半導體專案,計劃投資400億的陝西坤同半導體也遭遇爆雷。
“可能有些半導體專案根本就不該做,如果成功了是僥倖,不成功就是必然”,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副理事長魏少軍對創業邦說。任何事情如果不按照客觀規律去辦,總是憑著一種激情,出現某些失敗案例也就不足為奇。
這無疑給當下火熱的半導體投資市場帶來了“冷思考”。
地方造“芯”背後亂象叢生,接連爆雷
我們先來感受一下武漢宏芯的“宏偉藍圖”:
圖源:弘芯官網
根據官網規劃,宏芯從起步就對標國內晶片代工廠一哥中芯國際的14nm工藝,預計2020年下半年開始首次流片,同時2020年開始7nm自主研發。
未來還將實現5nm甚至3nm,直接與臺積電達到同一水平,這對於成立僅2年多的弘芯而言確實壓力不小。
在《武漢市2020年市級重大在建專案計劃》中,武漢弘芯半導體制造專案位列第一,總投資額顯示為1280億元。截至2019年底已累計完成投資153億元,預計2020年投資額為87億元。
創業邦發現,武漢弘芯的兩個股東中,北京光量藍圖科技有限公司持股90%,認繳資金為18億人民幣;武漢臨空港經濟技術開發區工業發展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持股10%,認繳資金為2億元人民幣,而其大股東則為武漢市東西湖區國資監督局。
不僅專案投入要達到高規格,在人才引進方面也是足夠吸睛。弘芯挖來了已經73歲退休的臺積電前運營長蔣尚義博士擔任CEO,其被稱為中國臺灣半導體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但值得注意的是,今年1月,弘芯剛剛進場一個多月的大陸唯一一臺7nm光刻機轉手就被抵押,根據企查查上的動產抵押顯示,金額高達5.8億元,而且是全新尚未使用。
圖源:企查查
此前,中芯國際曾向ASML採購的一臺7nm EUV光刻機,卻由於瓦森納協定管制未能發貨。因此,也有網友浮想聯翩:能不能將這臺光刻機轉給中芯國際?
去年12月,武漢弘芯還曾高調舉行ASML光刻機裝置進場儀式,“弘芯報國、圓夢中國”八個大字赫然在目,可謂振奮人心。
前手光刻機進場,後手就被抵押,圖源:愛集微
但抵押光刻機也難解弘芯的資金之困,弘芯還因為拖欠分包商武漢環宇基礎建設有限公司的4100萬元工程款,而被告上法庭。
這也導致弘芯公司賬戶被凍結,二期價值7530萬元的土地也因此被查封,致使專案受阻。據悉,這塊被查封的土地此前也已經被弘芯用於抵押貸款。
弘芯專案施工圖,圖源:愛集微
如今,這個預計達到千億級的專案,剩餘的1123億元投資難以在今年申報,專案目前基本停滯,因存在較大資金缺口,弘芯隨時面臨資金鍊斷裂風險。
然而,武漢弘芯並不是個例,還出現了“空手套白狼”的專案。
原計劃投資近400億的陝西坤同半導體,是號稱國內首個專注於柔性半導體暨新型顯示技術開發與自主化的專案,然而從去年12月就被曝出拖欠300餘員工2000萬薪水、100餘碩士面臨失業的訊息。
據媒體證實,坤同兩大股東中,背靠灃西新城管委會的灃西發展集團已陸續實繳出資,而專案方北京坤同尚未實繳出資,坐穩“0元大股東”之名。
這還不夠,更有令人咋舌的是一人“搞垮”三地專案,僅用100萬就撬動了政府上億投資。
三年內,這位被媒體定義為“投機者”的南京德科碼董事長李睿為於南京、淮安、寧波三市落地專案,但所過之處皆爛尾。
7月,曾經一度宣稱總投資額達30億美元,金額與南京臺積電相當的半導體專案——南京德科碼晶圓廠專案停擺超半年,最終卻以破產收場。南京政府在該專案上的投入接近4億元,鮮有社會資本進入。
此前,李睿為參與經營的位於淮安的德淮半導體專案(前身為淮安德科碼),同樣因社會引資失敗,已經處於半休克狀態。據報道,德淮半導體整個專案已經被踢出江蘇省2020年重大專案名單。
曾有相關人士對媒體透露,“南京德科碼專案中,李睿為也是不出錢,從頭到尾也只投了100萬,可能還是從德淮拿過來的資金。”
2019年初,南京德科碼資金鍊斷裂之後,李睿為又召集部分人前往寧波註冊了“承興半導體”,在獲得700萬政府資金後就再無下文了。
可以看到,在這些專案背後,都有政府資金的大力扶持,但僅憑政府出資,遠遠無法覆蓋專案成本,這些企業往往在建廠階段就難以為繼了。
發展半導體,別總想著一口吃一個胖子
一家半導體企業要想創業成功,需要遠比一般科技企業更多的資金支援。
首先,就要邁過投資建廠這道坎。
與華為海思、聯發科只做晶片設計不同,此次出現危機的弘芯,與臺積電、中芯國際同是代工廠模式,前期就需要花費2-3年的時間建廠、購買裝置、安裝及除錯,之後維持生產線正常運作也需要大量的費用。整體投資規模巨大,往往需要國有資本的介入。
中芯國際聯席CEO趙海軍曾公開談到,對於晶圓廠投資來說,基本的土建只是一小部分投資,真正的投資是在基臺裝置以及相關裝置投資,甚至可以按每平米1000萬人民幣來計算,簡直就是用錢摞起來的廠房。
其次,流片支出大。
流片也就是試生產,往往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很難一次性流片成功。流片費用隨著晶片製程工藝而提高,單次流片價格從數百萬到數千萬美元不等。
第三,半導體作為“當紅炸子雞”,人力成本可謂非常高,而高階人才更是稀缺。
中芯國際的創始人張汝京曾表示,為了發展我國的晶片產業,中芯國際不得不從海外高薪聘請大量人才參與到研發工作中來。
在中芯國際勢頭最旺的時候,中芯國際曾在海外招來了超過1000名半導體產業的高階人才。在半導體領域,中國仍然面臨很大的人才缺口。
據《日經亞洲評論》報道稱,自去年以來,武漢弘芯從臺積電聘請了50多位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和管理人員,其價碼相當於在臺積電年薪及紅利的2至2.5倍。
武漢宏芯招聘頁面,部分已收到offer的員工被要求延遲到崗
第四,半導體行業的技術推進非常快。
以臺積電為例,蘋果A14、麒麟9000所採用的5nm晶片正在如火如荼的生產中,下一代4nm明年量產,3nm工藝2022年即可大規模量產,2nm、1nm也正在前期推進中。
半導體可謂是一個馬太效應顯著的行業,贏者通吃,頭部企業需要快速透過海量資金來鞏固技術優勢。如今,臺積電在全球晶片代工市場已經佔據了50%以上的市場份額,而在這背後是用鉅額的研發費用來支撐的。
前十大晶圓代工廠商Q3營收排名預測,圖源:TrendForce
臺積電在2019年的研發費用為30億美元,而大陸第一大晶片代工廠中芯國際全年營收也僅為31億美元,研發投入為6.87億美元,不及臺積電的四分之一。
魏少軍指出,高額的投入使臺積電擁有最先進的技術,先進的技術又能支撐具有極強競爭力的產品,而強有力的產品就能夠獲得更大的市場份額,市場份額又帶來更好的回報,可以再繼續支援研發,透過研發投入使得產業競爭力持續不斷地得到增強。
反觀內地企業,總體而言研發投入不足,即便現在有些企業研發投入已經達到營業收入的20%以上,但是體量太小,仍然無法實現完全正向的迴圈,這是當前面臨的最大問題。
總之,鉅額的投入是前提。
“一旦資金鍊斷裂、技術和人才缺失,專案很有可能就停擺。”SEMI全球副總裁、中國區總裁居龍對創業邦說,耗費巨資投資晶圓廠,需要考慮整個市場是不是能夠承受,未來的市場前景到底如何。
魏少軍把資本和技術比做“車”的“輪子”。他說,如果一個輪子行駛得快,一個輪子行駛得慢,車就會拐彎。而現實的情況是,我國半導體產業的兩個“輪子”不僅不一樣,而且行駛的速度也不一樣快。
“保證半導體研發資金長期、穩定、持續、高強度的投入,是中國半導體產業發展得以成功的根本道路”,魏少軍指出。
國有資本投資模式還是條好路子嗎?
除了南京德科碼、陝西坤同、武漢宏芯等半導體公司遭遇停擺外,賽麟、博郡、拜騰等新能源車企也集體爆雷,在這些企業背後都有地方政府入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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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吸引企業落地,地方政府透過地方融資平臺、產業引導基金等方式入股企業,似乎已經變身“風投”。這實際上是各地招商引資的新手段。
魏少軍認為,現在各地方招商引資熱度都很大,在這種情況下,有時候就會動作失真變形,所作所為就有可能不切合實際,有可能做出錯誤的決定。
圖源:芯謀研究首席分析師顧文軍微博
芯謀研究首席分析師顧文軍也在微博上針對弘芯事件表示無奈,“出了事,估計沒有任何部門、任何個人認為自己有責任。”
賽迪顧問副總裁李珂則從另外一個角度進行了解讀。
他舉了個例子,投資機構投資10個專案,失敗5個很正常,因為大家看到的都是成功的案例。但如果換做地方政府,10個專案中只要失敗1個,大家往往只會關注到失敗的專案,前面9個成功的並沒有人在意。
不同於投資機構的資金來源,通常理解下,政府資金意味著是納稅人的錢。
李珂認為,實際上,我們真正要看的是投資之後,真正帶來的損失到底有多少。例如,格芯成都專案雖然已經停擺兩年,但是佔到資產大頭的廠房、生產線裝置還在,最終也會留在這裡,而真正的流動資金只佔到很小一部分。如果能夠儘快找到專案方接手及時盤活,還是可以繼續利用的。
此前也已經有過先例。
今年3月,比亞迪半導體競得長沙創芯積體電路有限公司的拍賣土地,成交價3.96億元。早在2016年8月,就有新聞報道長沙創芯因資金短缺造成公司停產,導致拖欠員工工資長達一年之久。如今,比亞迪半導體接手了長沙創芯的所有土地、廠房和裝置,也算是一個最好的歸宿。
國有資本參與投資的模式還是否可行,業界也爭論不一。
與這些失敗案例相比,近年來大獲成功的“合肥模式”就被樹立成了典型,合肥市政府也被戲稱為“中國最牛風險投資機構”。
合肥起初也是採取了招商引資模式,引入了大量的電器製造企業。但像液晶面板等關鍵技術牢牢地被國外企業所壟斷,大幅壓榨了企業利潤率,因此引入液晶面板企業就成為了當務之急。
恰巧京東方也在謀求第6代液晶面板生產線佈局,但卻苦於資金不足,生產線遲遲不能投產。
2008年,合肥市在評估後決定透過定向增發方式投資京東方,京東方順利落戶合肥。隨後,京東方8.5代、10.5代線也先後投產,合肥市成為了國內最大的液晶面板生產基地之一。
此後,合肥市也慢慢摸索出了一條“投資-上市-退出”的產業投資模式,蔚來中國、大眾汽車等企業也相繼落戶。
“政府參與投資的做法還有可能延續下去。”李珂認為,“合肥模式”也證明,並不是這種發展模式不對,而是有些地方政府學其皮毛、舍其精髓,沒有掌握這種資本運作可持續的模式。
居龍也提到,地方政府要充分認知到風險,避免盲目跟風,確保產業的可持續發展。投資建廠並不是一錘子買賣,起步可以靠合作伙伴引進技術,下一代產品如何持續,未來誰來經營、提供技術,廠房如何處理,都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寫在最後
包括半導體在內的任何一個行業,無論你的資金來源於何處,市場都是檢驗企業發展的唯一座標。優勝劣汰,說到底最後靠的還是市場規則來主導。
對於現在半導體投資的亂象,華為總裁任正非的這段話也適用:
做晶片不是捏泥丸,不能一蹴而就。這個過程涉及到了各個領域的技術,以及一些原材料,以上東西都需要時間去獲得。當前,有一些人對晶片的研發,實際上是誇大的炒作,目的是到二級市場中去弄一筆錢。
我們需要正視和許多發達國家之間的科技差距,既要仰望天空,也得腳踏實地。如果一味地喊口號,到了最後,也許就是一個彩色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