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控股到底整改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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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半年,聯想遭遇了眾多輿論挑戰。很多人也就此開始討論中國科技企業的創新困境,呼籲企業應當加強創新研發投入,但聯想的表現始終難調眾口。與此同時,聯想還在遭遇新的麻煩。今年4月,聯想控股接到了一份來自北京證監局的責令改正通知,聯想方面在5月7日回應表態。5月10日,北京證監局表示,已收到聯想控股的整改報告,正在核驗。而問題的根本是,聯想控股到底整改了什麼?

聯想控股到底整改了什麼?

撰文/ 《財經天下》週刊作者 李逗

編輯/ 董雨晴

柳傳志上一次因為輿情鬧心,已經是4年前了。

2018年,有訊息說聯想為“華為3GPP事件”投下反對票,被外界解讀為“賣國”之舉,“貿工技”模式也被安上了“買辦”的罵名,負面輿論勢不可擋,退居幕後多年的柳傳志不得不重新出山。

當時,柳傳志以個人名義發表了一封公開信,措辭激昂有力。在信中,他講起聯想創業時的艱難歲月,外敵環伺中白手起家,扛起民族工業大旗。他還強調,投票事件發生在2016年,他經過與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楊元慶及多位高管的瞭解,澄清聯想在第二輪堅決選擇了聯想之前沒有太多技術積累的Polar碼方案(華為主推),並認為此舉顧大局、識大體。

換言之,想把賣國的帽子扣在聯想身上,柳傳志絕不答應,不少柳傳志的“門徒”也先後跟進聲援。

沒想到,風波雖然會過去,但裂痕已經悄悄埋下。當聯想再次陷入爭議,輿情無法平息。

今年4月14日,北京證監局對聯想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採取責令改正行政監管措施。面對證監局的整改要求,聯想控股在5月7日釋出公告表示,已經按照要求完成相關整改工作,並已向北京證監局提交書面整改情況報告。5月10日,北京證監局方面表示,已收到聯想控股報送的整改報告,正在對相關整改情況進行核驗。

北京證監局還補充表示,2021年初,按照隨機抽取原則,北京證監局選取聯想控股為現場檢查物件,根據檢查結果,依據《公司債券發行與交易管理辦法》等法律法規,對公司採取了責令改正行政監管措施。

但問題是,聯想控股究竟整改了什麼?這家科技公司以“民族企業”自居,民眾因何不再為之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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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想遭整改始末

根據北京證監局釋出的訊息顯示,聯想控股需要整改的內容主要包括以下幾點:定期報告與臨時報告披露不及時;個別子公司股權質押未在相關募集說明書及定期報告中披露;公司經營性與非經營性往來界定不夠清晰,非經營性往來佔款或資金拆借披露不準確。

其中,北京證監局又具體提到了聯想控股擬收購盧森堡銀行股權事項。市場調研機構Wind資料顯示,2017年9月1日,聯想控股在港交所宣佈全資附屬公司南明公司擬收購盧森堡國際銀行89.94%的股權,2017年11月23日其又進一步披露了收購詳情,2018年7月2日公告完成上述交易的交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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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北京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官網

但上交所網站資訊顯示,直到2018年1月23日,聯想控股才披露收購進展情況。2018年7月3日,聯想控股又直接披露交易已完成。

該交易在當時也曾在歐洲轟動一時。在人民網的報道中,聯想控股執委會成員、高階副總裁李蓬表示,“此次是歐洲央行第一次批准中資非金融企業收購受歐洲央行監管的‘系統重要性’銀行,歐洲監管機構對收購企業本身的治理結構、財務、業務實力各方面要求都非常高。”

同時,北京證監局在日常監管中發現,2022年3月31日,聯想控股在香港聯交所釋出《截至2021年12月31日止年度全年業績公佈》公告,但是該資訊未在上海證券交易所債券市場同步披露。

有券商從業者表示,子公司的股權質押情況,也屬於較為敏感的領域,上市公司有向投資者告知的義務。而非經營性往來佔款或資金拆借披露不準確等問題,恰恰是導致關聯交易、違規交易及利益輸送等上市公司常見“頑疾”。

對於聯想整改一事,西南證券董事張剛對《財經天下》週刊分析認為,“聯想控股並未在A股上市,但有公司債釋出,資訊披露方面和其他上市公司相比不太規範,所以被證監局要求整改,但並無處罰,性質並不嚴重”。

透鏡公司研究始創人況玉清也表示,聯想控股主要是面臨兩地監管的問題,聯想控股在香港上市,同時又在內地發債,受到雙重監管,發債中忽略了內地的信披合規要求。“不過,由於它在內地發的是債,只要如期兌付了,一般不構成多大的實質性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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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視覺中國

作為一家大型集團,聯想不止一次在相關領域犯這種“小錯”。

2021年9月30日,聯想集團申請科創板IPO,計劃籌資100億元,投入人工智慧等科技創新領域。但僅僅過了1個工作日,聯想就主動撤回了上交所科創板上市申請,被網友調侃為“科創板IPO一日遊”。

聯想對此解釋為,材料準備尚不齊全,但輿論並不買賬。人們普遍認為聯想的科技屬性不夠強,科技投入力度也不夠大。後來,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楊元慶不得不出面解釋,“聯想在研發投入上已經過了科創板上市的門檻。”言外之意,聯想只是暫時不想上市,並不是上不了。

這個回應似乎不具有顯著的說服力。2021年12月29日,證監會決定對聯想集團科創板IPO的保薦人中金公司採取監管談話的監督管理措施。

根據證監會12月29日披露,中金公司以及王晟、孫雷、趙沛霖、幸科、謝晶五人,在保薦聯想集團有限公司申請科創板上市過程中,未勤勉盡責對發行人科創屬性認定履行充分核查程式,主要依賴發行人提供的說明性檔案得出結論性意見,相關程式及獲取證據不足以支援披露內容,未能完整、準確評價發行人科創屬性。

在這期間,也就是聯想集團申請科創板IPO一個月後,網路大V司馬南炮轟聯想事件爆發。其中,就直指聯想善用資本,是一家金融公司。

2021年12月10日,針對司馬南指控的聯想涉嫌國有資產流失一事,聯想在內網發了一份簡短的宣告,表示有關股權轉讓嚴格按照國有資產產權交易相關要求進行審計、資產評估和備案,但並沒有讓輿論消停。

這之後幾個月,北京證監局的責令改正通知很快到來。不過,北京證監局表示,是經過2021年9月8日至9月18日對聯想進行的現場檢查,2022年4月14日,北京證監局對聯想控股下達了前述責令改正的行政監管處罰。

5月9日晚間,司馬南再度發威,釋出題為“關於聯想控股,向證監會請教四個問題”的影片,直指本次整改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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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想道歉了

在行政監管處罰發出23天后,聯想控股的道歉來了。

2022年5月7日,聯想控股提交了整改報告,比原定截止日期提前了一週。聯想控股在報告中作了深刻反思,其表示已經按要求完成整改工作,確保不再出現披露不準確的情況,同時還強調了公司各項業務開展正常,經營穩健,流動性良好。

實際上,過去幾年,面對撲面而來的質疑,聯想已經沒少道歉。2020年秋季,楊元慶對英國媒體說出了“我們不是一家中國公司,而是全球化的公司”,不幸只有前半句被寫進標題。楊元慶後來的解釋是,這個口誤是“迷失在翻譯中”。但在新的環境背景下,這樣的翻譯出錯,顯然會涉及到原則性問題。楊元慶不得不連夜發表道歉宣告。

更早之前,聯想還長期深陷國內外價格反差巨大的輿論漩渦。基於競爭考慮,聯想向成熟市場要利潤,新興市場追份額,因而在不同區域制定不同的定價策略。從商業策略上講,這無可厚非,但這樣的區別對待,也讓聯想揹負上了“美帝良心”的罵名,“不愛國”的印象被再次加強。

對比聯想當年的輝煌,如今的情景讓人唏噓不已。上世紀末,聯想是中國IT企業最成功的代表之一,承載了許多中國人的“民族科技品牌夢”。而聯想的快速崛起,也離不開一個關鍵因素——背靠中科院,穩拿政企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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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視覺中國

聯想創業之初,主要依靠政企的採購渠道發展。那時,聯想的產品都是各個機關、單位招標採購的指定品牌。這些採購優勢,讓聯想拿到了更多利潤和銷售渠道。

2004年,聯想花12.5億美元收購IBM個人電腦業務,成為了經典的“蛇吞象”商業收購案例。那時,出海的中國公司少之又少,更不用說收購老牌公司IBM的旗下業務了。這次的收購不僅讓聯想在國際舞臺上一炮而紅,大大推進全球化程序,還一躍成為國內PC市場的霸主。

聯想蛇吞象買下IBM PC業務是一個非常具有里程碑的事件。不過,這也給聯想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收購路徑依賴。

接近聯想的從業人士表示,“當年參與收購的那批人,基本上也是現在聯想從上到下的管理者,可能在這之後有了一定的收購依賴。後面買DCG(業務伺服器業務),買MOTO,還是想要透過收購來拓展自己的戰略。”

“PC 最重要就是出貨量,出貨量決定了你採購原材料的議價能力。舉個例子,CPU 也就英特爾、AMD兩家能選,GPU 也就英偉達、AMD和對應的授權商。想要降成本,也只能走那條路。聯想前幾年還買了一些地區的PC品牌業務,就是為了讓自己重新站上出貨量第一的位置。”上述人士表示。

除此之外,當“民族情懷”和“國際化公司”兩個標籤結合在一起,聯想的每一步都開始變得如履薄冰。

聯想的國內業務做大做強,離不開民族情懷的滋養。但是,一旦到了國際舞臺,被貼上國際化公司的標籤,聯想開始面臨業務上的雙重評價體系。

原先濃烈的民族情緒,碰上國際化背景下的競爭環境,把聯想推向了民族情緒的反面。而大眾對聯想的評價,也越來越超出單純的商業範疇。許多基於商業考量的決策,不再能獲得大眾的支援和理解。聯想高管們的一言一行,動輒被上升到國際層面解讀。

“聯想這些年發展下來,是國際合作的最佳典範。上游海外公司做,國內做組裝,做供應鏈整合。現在國際供應鏈分道揚鑣了,他肯定會被架在火上烤。”上述人士表示。

最近的這輪輿情中,高管年薪過高,過半高管都是外籍人士,成為聯想遭受重創、形象崩塌的重要原因。相關資料統計,2020年度聯想27位高管的年薪近十億元,接近年度利潤的10%。在尚有六億人月均收入千元的社會背景裡,這很難不點燃人們的不滿情緒。

在最新公佈的2021年財報中,聯想控股的收入和利潤都創歷史新高,但高管薪資反而集體下調。

其中,聯想控股董事長、執行董事寧旻2021年的年薪為1650.9萬元,對比2020年的4600萬元,少了大約69.8%;聯想控股執行董事、執行長李蓬2021年的年薪為1343.5萬元,對比2020年的4681萬元,少了大約71.3%。這兩位高管還放棄了2021年的酌情花紅和中長期激勵獎勵,在2020年中,該項獎勵收益規模約在幾千萬元。

這一次,柳傳志也沒有再替聯想發聲。甚至今年五一期間,柳傳志和他的女兒柳青悄悄清空了微博,並設定了半年可見,儘可能淡出大眾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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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強勢,科研弱勢

以IT安身立命的聯想,最近幾年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這個於1984年創立,投身IT的老牌企業,曾長期引領創新浪潮。柳傳志和倪光南這對老搭檔,聯手開創了聯想的十年創業時期。後來,一腔熱血搞科研,主張“技工貿”路線的倪光南,敗給了主張先發展,走“貿工技”模式的柳傳志。

然而,過去幾年,隨著華為等科技企業崛起,作為老牌IT企業的聯想,關注度和光環都有所消退。

外界對它的指責有很多,發展停滯,轉型失敗,手機等新業務毫無亮點可言,抓著萎縮的PC業務不放等。輿論怒其不爭,指責楊元慶,“用榔頭都敲不醒”。

客觀而言,站在企業發展角度,面對錯綜複雜的局勢,企業只能基於自身條件,因時因地的做出選擇與判斷。

彼時的PC產業鏈中,初生的中國企業和國際企業差距甚遠,微軟與英特爾的聯盟牢不可摧。聯想在當年選擇“貿工技”,先活下來,變強變大後再發展,也是企業發展的理性選擇。只是,隨著市場環境變化,聯想什麼時候應該調整步伐,成為許多人對它的期待。

但過去幾年,IT業務的式微,與金融、投資等業務的日漸強大,仍舊讓外界覺得聯想作為民族企業的模樣,正在逐漸變形。

聯想控股官網也顯示,2001年,聯想成功將旗下自有品牌業務和代理分銷業務分拆為聯想集團和神州數碼。同年,聯想控股實施股份制改造。此後,聯想控股作為母公司就專注於投資業務,還成立了多個基金。

在聯想控股眾多投資版圖中,最大的業務模組之一就包括金融業務。業務覆蓋境內外,前述遭到北京監管局質疑的盧森堡銀行就涵蓋在這一業務範疇內。此外,其金融版圖還包括高華證券、拉卡拉、漢口銀行、翼龍貸,業務型別涉及銀行、證券、第三方支付、網際網路金融等多種業務形態。一直到2020年,金融業務一直是聯想收入中的重要板塊。

除此之外,聯想的科技含量不足,在公眾眼裡仍是不爭事實。

外界經常拿聯想和華為放在一起比較。翻開聯想近年來的研發投入佔比,不難發現,它在技術創新投入方面十分“小氣”。過去三年,聯想集團的研發投入為102億元、115億元和120億元,看上去似乎不少,但在其總營收佔比卻只有約3%左右,和華為動輒10%以上的投入佔比不可比。根據最新資料,華為2021年研發投入達到1427億元人民幣,已經佔到全年收入的22.4%。

楊元慶也很委屈。他一手撐起來的聯想PC市場,競爭過於兇猛,製造利潤微薄,而聯想又過早在香港上市,在核心技術上似乎並不具備鉅額投入的條件。

他曾直言,這種比較並不公平,因為大家在不同行業,比如,華為的研發費用投入佔比跟軟體公司和服務公司就沒法比,“華為的確是一家好企業,但中國只有一個華為就夠了嗎?我們需要更多的華為。聯想也希望在國際上成為一個擁有很好聲譽的公司。”

不過,聯想也確實給人一種固守舒適圈的印象。除了穩健的PC業務,聯想一直沒能找到新的增長引擎,尤其是,與新一代資訊科技、高階裝備、新材料等高科技相關的市場中,幾乎都看不到聯想的身影。在技術創新方面,聯想的存在感接連走低。

聯想也曾制定過高科技的發展路線。楊元慶2001年接任聯想集團CEO時,曾為聯想立下三個目標:高科技、國際化、服務,但如今只有國際化目標真正成型。聯想越來越不被看作是一家高科技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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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視覺中國

曾在聯想集團PCG(聯想原個人電腦集團)業務工作過的離職員工李翔記得,聯想在科研方面也曾實際發過力,“我離職的最後一年(2019年-2020年),公司來了個新老闆,要加快網際網路轉型,搞自研。員工們開始加班,但是工資沒體現。這個老闆是大廠出身”。

那次調整後,很多員工不適應新的加班規定,紛紛提出辭職。“那段時間走了很多人。以前入職聯想是一個體面的工作,如果你不缺錢的話。工作環境很好,節奏慢,下午出去摸個魚,喝個咖啡果汁什麼的,每天和各種“Linda、Kathy們”(指聯想的國際化氛圍)線上開會,和各種母語不是英語的老外們語音”。

直到如今,李翔對聯想的最初工作氛圍還很認可,“聯想在公司制度方面很完善,辦公環境,辦公室氛圍等都挺好的。節奏也不快,壓力不大,尤其是領導和下級的關係很好,沒那麼強的壓迫感。各類的小福利也挺多。我那幾年基本上不加班,沒經歷過996。”

但這樣的工作節奏,也同樣讓聯想基層員工薪資在同行中並不具備優勢,“基層員工薪資上面非常沒有競爭力,就是一個傳統制造業的水平。整體上來說,現在的聯想,和美的、海爾這樣同時期、同類型企業對比一下還可以。和華為其實不太具有可比性了,因為太不一樣了。”

即使從員工薪資角度考慮,聯想內部多數人還是希望可以更多投入科研,“因為更多的科研投入,意味著除了更多的固定資產投入外,還會有更高的員工工資。”

進入2022年,聯想進一步宣佈要加大技術研發投入。楊元慶在2021年財報會上明確表態,未來五年將投入1000億元用於研發,還將擴大研發團隊規模,再招募12000名科技人才。不過,雷聲大雨點小,外界只看到,聯想成立了一家晶片公司“鼎道智芯”,投資費用僅3億元。

聯想面臨輿論困境已有多年,很多人開始討論中國科技企業的創新難題,呼籲企業應當加強創新研發投入。這類困境並不是聯想獨有。國內許多科技巨頭,包括如今的華為,早期都背靠國內龐大的市場,依靠技術含量不高的組裝業務興盛。

然而,當企業已經發展到一定階段,佔有一定市場份額後,想要長期保持競爭力,企業也需要主動擺脫對紅利的高度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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