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幸造假事件尚未了結,負面影響還在持續。
愛奇藝、好未來、跟誰學接連被做空,SEC主席公開提醒投資者遠離中概股,納斯達克收緊上市規則……多重因素交織之下,中概股CFO出現扎堆離職。3月以來,據燃財經不完全統計,至少已有7家中概股CFO發生變更。更早之前,獵豹移動CFO姜振宇、趣頭條CFO王靜波在年初相繼離職。
瑞幸事件後,中概股CFO抽身離職是什麼訊號?多位受訪者告訴燃財經,其中既有近期中概股事件的負面影響,比如企業對CFO的要求、CFO自身對風險的敏感度都有所提高,也有業績受疫情影響的因素,而一般在財報釋出的時間點前後出現變動的CFO,可能是對資料可靠性缺乏自信,也可能是對公司未來的發展前景信心不足。
更深一步討論,近期離職的CFO多是選擇在IPO後半年到3年間離開,這背後有哪些原因?瑞幸事件後,企業對CFO的選擇有哪些新變化?什麼樣的CFO可以當上CEO甚至坐上董事會主席的位子?燃財經試圖找到答案。
1、中概股CFO密集離職
瑞幸在1月底被做空後,資本市場都在等待下一個財報季,看看誰在裸泳,誰在老實做經營。3月開始,中概股財報陸續公佈,與之同步的,還有排隊打離職報告的CFO。
3月2日,京東宣佈CFO黃宣德將於9月16日退休,前普華永道審計合夥人、現任京東集團高階副總裁、京東零售首席財務官許冉接任。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年滿55歲的黃宣德到了法定最低退休年齡。
半月之後,從互金轉型電商的趣店釋出2019年年報當天,CFO楊家康宣佈辭職。5月26日,趣店交出史上最差一季報:2020年第一季度營收9.579億元,同比下滑54%,首次單季鉅額虧損4.8億元。趣店股價在三日內應聲跌去20%,一度創下了8.59美元的最低價。
3月27日,導購電商平臺蘑菇街CFO吳婷離職,此前蘑菇街剛發出2020財年Q3財報,淨虧損擴大37倍至16.34億元,業績慘淡。半個月後,蘑菇街啟動了一輪約140人的裁員,最佳化比例10%。
4月3日,成人線上教育赴美上市第一股尚德機構在2019年財報公佈6天后,宣佈CFO李亦鵬離職,公司首席戰略官呂露兼任這一職位。尚德機構至今沒摘掉虧損的帽子,加上2019年虧損的3.95億,4年累計虧損超過25億。近1個月以來,尚德股價持續在2美元的低價徘徊。
第四封離職報告來自站在退市邊緣的途牛。4月9日,途牛釋出了2019年第四季度財報,這是從2018年Q4至今連續釋出的第5份虧損財報,當天CFO辛怡遞交辭呈。5月22日,因股價超過30個交易日持續不高於1美元,途牛收到納斯達克的“退市警示函”,即在從7月1日起計算的180天內,如果走不出股價低於1美元的泥沼,將面臨強制退市。上市6年來,這家公司目前的市值與最高點相比,已經蒸發了97%。
4月21日,海外內容分發平臺觸寶向SEC提交的檔案顯示,CFO張麗琴已遞交辭呈,4月30日生效,由今年3月開始擔任財務總監的Junkai Lin先生臨時擔任CFO。二十餘天后,觸寶公佈2020年第一季度財報,淨虧損額達880萬美元,已經連續四個季度虧損。
5月22日,線上音訊第一股荔枝釋出上市後首份財報,同時宣佈陳希已辭去CFO職位,自2020年6月12日起生效,但將繼續擔任荔枝董事。荔枝創辦於2013年,多年來未能扭轉虧損局面,上市短短四月,市值從超5億美元腰斬至不足2億美元。而這位帶領荔枝IPO的CFO,離職的時間恰好卡在上市半年後。
有三點需要注意,這7家公司,除正在走港股上市流程的京東外,均是虧損大戶;7位CFO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帶領公司赴美上市的關鍵先生,7位中的5位,黃宣德、吳婷、楊家康、李亦鵬、陳希,均是在IPO前1年內就任CFO。京東創始人劉強東在IPO慶功會上著重感謝了三個人,其中就有IPO的功臣CFO黃宣德。
另外,除京東、途牛兩家公司外,其他CFO的離職資訊官宣的時間在IPO後的半年到3年間。而帶領途牛IPO的前CFO楊嘉宏已於2017年11月離開,彼時距離途牛IPO的節點過去了三年半左右。
2、是選擇還是訊號?
如果把時間線拉長至去年下半年,有一個現象更為明顯:享受完IPO高光時刻就離職,是越來越多CFO的選擇。
微貸網上市8個月後,CFO李晉翔離職;1藥網母公司111集團上市6個月後,CFO徐偉豪離職;虎牙上市不到兩年,CFO沙大川離職;拼多多上市9個月後,CFO徐湉離職;流利說上市一年後,CFO餘濱提出離職……
多名業內人士對燃財經表示,這其實是一個較為常見的現象,主要是出於職業目標、背後收益兩方面考慮。
“CFO小黑板”創始人王馨妍表示,美股CFO與CEO是平等的合作關係,但CFO也會有績效考核,如果達標,就能獲取相應的回報,如果不達標,大家各有選擇。
有部分CFO對IPO專案有情結,追求的是做完一個IPO專案,再去做下一個,做完一筆融資金額小的,下一筆追求更大規模的IPO。趣店離職的CFO楊家康就在十年內完成了四家公司IPO,行業涉及智慧測評、遊戲、兒童娛樂、消費金融等不同領域,他的第四站趣店,是當年發行規模最大的中概股IPO,融資9億美元。
在科銳國際戰略投資兼南區財務招聘負責人謝淑怡看來,從初創階段陪著公司成長起來的CFO,有IPO情結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一步步把公司財務梳理好,到業務快跑階段,保持現金流的通暢,再到成熟期把公司做上市,難度非常大,這段經歷可以算得上是他們職業生涯裡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另一方面也不能忽略背後的利益之高。多數企業在找CFO做IPO專案時,雙方可能不經過獵頭,私下籤訂股權或其他激勵的協議。謝淑怡透露,股權激勵的整體行情大約是1.5‰,如果一個CFO成功幫助一家企業上市,至少能拿到數千萬的股票收益,相當於10-20倍的薪資。
“只要成功打過一些知名戰役,自然就會有很多獵頭找上門。”前美空網/省心辦CFO吳傑容認為,CFO越往後走往往越是在知根知底的熟人圈子裡流動,而非透過公開招聘渠道就職,因此大多數CFO的上升路徑到後期都會趨同。
當然,走向下一個IPO專案,並不是唯一選擇。王馨妍稱,諸如做投資、從大公司CFO到小公司做合夥人/總裁、加入大公司做財務顧問、亦或自己創業等。
不過,與正常的職業流動相比,今年3月以來的這波中概股CFO離職,背景變數諸多:疫情之後,現金流成了不少企業的死穴,瑞幸造假事件給中概股帶來又一場信任危機,愛奇藝、好未來、跟誰學接連被做空,上百隻中概股股價走低,更大範圍的中概股面臨更嚴格的“針對性”監管。
CFO抽身離職,背後是什麼訊號?
謝淑怡告訴燃財經,其中既有近期中概股事件的負面影響,也有疫情下企業發展對CFO的要求、以及CFO自身對風險的敏感度都提高了的因素。“因為沒有盈利要求,赴美國上市的科技股是非常脆弱的,在沒有強現金流的情況下,趕上疫情,業務縮水嚴重的同時,投資者的預期也在降低。”王馨妍表示。
吳傑容認為,一般在財報釋出的時間點前後出現變動的CFO,要麼是對資料可靠性缺乏自信,要麼是對這家公司未來的發展前景信心不足。
3、CFO為什麼成了高危職業?
中概股“做空潮”重現,CFO離職率陡然升高,各司詳細內情並未披露,但可以預判的是,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這一職業都被蒙上了一層危險的底色。
謝淑怡告訴燃財經,CFO職位的高收益伴隨著高風險,與其職責、就職公司的業務息息相關。
為IPO而來的CFO多為空降,一方面,CFO承擔要職,但作為一箇中後臺人員,在企業運營過程中沒有匹配的決策權或重要建議權,難與原高管團隊之間進行很好地磨合,可能會出現與前臺業務割裂、脫節,財務體系跟不上業務發展的情況。
而一個CFO在企業的角色位置,據謝淑怡觀察,也與他本身的業務管控度、財務在公司的地位、財務體系的成熟度密切相關。
另一方面,吳傑容認為,不少公司原有業務遊走在違規邊緣,如P2P;財務、稅務處理不合規,存在重大隱患。有的CFO發現及時,出於愛惜羽毛會迅速撤離;有些則可能因和老闆交情甚密,或出於利益的誘惑而甘冒風險。
具體來說,謝淑怡告訴燃財經,非上市公司,有時會有一些CFO遵從老闆指令虛報註冊資本等等,而上市公司,企業的CFO需要以核心高管層的身份,在招股書/財報上簽字,向投資人和債權人彙報公司近況,一旦違規操作,將面臨罰款,甚至牢獄之災。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米的質量本身不好,也只能想辦法對歷史資料適當修飾彌補並在後期正規化,但作為財務人員,如果親自參與業務造假,性質就完全不同了。”吳傑容提醒。
如果一個CFO,一來,作為後來者,失去了事前防控的機會,二來,事後又沒有足夠的業務線擴張、資訊披露的法律敏感度,在任職過程中,是非常容易踩雷的。也正是因為職業本身的高風險性,任職者的背景普遍都不容小覷。
謝淑怡觀察到,近些年的CFO一般有三種典型背景。
第一類是財務機構類的背景,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是CFO最受歡迎的出身。在四大所做到高階經理級別,跳到企業做FD,後面再升CFO,或者直接從四大合夥人跳到企業擔任CFO或財務VP,也是一個比較典型的成長路徑。
阿里巴巴就有不少四大所高管背景的CFO、CEO:曾在安達信和普華永道就職的張勇,先是以淘寶網CFO的身份加入,在後面的8年中一步步坐到集團COO、CEO的位子;現任CFO武衛在2007年加入阿里巴巴前,曾任畢馬威事務所北京分公司審計合夥人。
第二類是金融背景,最典型的是投資銀行的高管劉熾平曾在高盛時,以投行MD的身份直接操刀騰訊IPO專案,在那之後,跳到騰訊次年就任集團總裁。
“近幾年,在投行做到ED左右級別,就可以到初創企業做CFO了。”謝淑怡表示,CFO開始年輕化。
第三類是從企業方成長起來的CFO。典型的案例是華為,以PFC為CFO做墊腳石。華為會招聘大量外國名校畢業的博士、碩士做PFC,一兩年後,可以做大專案CFO或小專案CEO,透過這樣的路徑內部培養CFO。
還有一小類是戰略出身的CFO,財務諮詢公司如麥肯錫、波士頓和貝恩的高管。這是一些明星創業公司用CFO的典型方案。
事實上,因為四大所、投行高管的培養模式和陪企業跑出來的CFO的成長模式有一定區別,出身好的不一定就能勝任CFO,這也增加了這份職業的隱形風險。
而從CFO本身來講,他們對公司的挑選只會更加嚴格。
“這對整個市場而言是正向迭代。今年以來,很多公司的內控體系、法律合規體系更加健全了,招CFO的過程更加謹慎了。”謝淑怡告訴燃財經。
4、CEO需要什麼樣的CFO?
市場在變,需求也在變,如今市場上到底需要什麼樣的CFO?多位受訪者表示,企業會對CFO提出更高的要求,但企業在不同發展階段對CFO的認知和需求也是在變化的。
對三張財務報表的管控、對風險的防控之外,大多初創期、成長期企業,更需要具備一定戰略投資資本對接、運作能力的CFO。
“因為初創企業CEO和資方打交道的能力有限,他需要一個既懂產業上下游,又懂業務團隊,且能高度信任的CFO,能根據公司當下發展的重點與投資人溝通。”謝淑怡分析,這對於一家公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加分項。
而處於成熟期的企業,已經在內部有所動作。在謝淑怡的觀察裡,今年以來一個典型的變化是,尤其是港股、美股公司裡的投資者關係總監一職出現了替換,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訊號,意味著企業方對如何跟資本發聲、對接的角色提出了更高要求。
“近幾年成熟企業對CFO的新要求是能帶領整個公司做轉型,特別是數字化轉型。”謝淑怡稱,人數上萬或者是已經上市的企業在面試CFO時,有沒有做過“財務共享中心”成了關鍵指標之一。而“財務共享中心之所以越來越火,是因為很多公司的底層資料統計單靠CFO是解決不了的。”51獵頭聯合創始人、人力資源大資料服務專家Peter也有同樣的看法。
其實,財務共享中心是企業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一個很小的環節,但背後是整個轉型的理念,也就成了成熟期CFO的一個重要門檻。
需求發生了變化,企業找上市CFO的時間點也在變。
謝淑怡經手的Case裡一個很大的變化是,前幾年的企業一般是在已經準備上市交表的時候找人,但現在,更多的企業是在公司做股改的時候,也就是從參與公司理順財務系統開始。“因為很多公司都是等到想上市、做股改的時候才去理順財務系統,按正常流程,如果CFO在股改階段進入,企業需要3-5年時間才能走向上市,最短也要2-3年。”她表示。
時間點變了,是因為大家在上市這件事上吃過大虧。
CFO把一個IPO專案做成功,對外,需要搞定機構和監管,對內,需要搞定業務,但很多投行人士在企業快要IPO時空降,不但很難搞定內部業務,就算發現一些關鍵問題,能改變的力度有多大也取決於老闆,這也是很多IPO失敗、雙方不歡而散的原因。
而上市成功的公司,會繼續對CFO提出市值管理、提升股價的要求。
這在前些年比較多見,但近些年有反對的聲音出現,有觀點認為“市值管理”是一個比較虛的概念。
謝淑怡告訴燃財經,因為提升股價還是基於公司能給投資人更多信心,本質上取決於業務的資料和戰略,尤其是資料不能是被包裝甚至作假的,因此市值管理的本質還是業務管理,但這就取決於財務的深入程度了。因此更多的企業開始提前尋找真正有財務管理能力的CFO,事前能預防風險,還能主動給業務賦能。
這也是一些網際網路公司的CFO能走上CEO甚至董事會主席職位原因,比如張勇、曹國偉、陳生強、井賢棟、古永鏘……“他能對某個業務的增長邏輯進行推算後,計算出盈利模型,改變了業務經營方式。”謝淑怡稱,企業真正需要的是這樣的CFO。
在這一點上,公司方面也在主動轉變。業務賦能上,吳傑容稱,業財合一是重要的基礎,但同時越來越多公司在開展新業務前,反而需要先向CFO彙報或者需要CFO參與把關,即透過建立財務建模、投資分析模型等,預測模擬投入產出比。
此外,Peter認為,目前很多CFO的職能並沒有被完全發揮出來。“公司資產對CFO是全面開放的,在做資產管理和配置時,兼顧安全性和流動性是一大考驗;同時,CFO可以做到從財務邏輯出發推動業務,使相關的費用、費率產生變化,在稅務上為公司節省開支。”他補充道。
真正有實力的CFO,仍然是接下來計劃上市的中國企業的中堅力量,而優質的CFO借這次機會,可以獲得更多核心業務的參與權、建議權乃至決策權,他們在風險管控上的聲音,也會更受業務高管和CEO的重視。
“這是一次優勝劣汰、正向迭代的機會”。謝淑怡對燃財經表示,這一系列事件給市場、給CFO敲響了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