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凌晨3點零6分,我收到劉廣寧大兒子潘爭給我發來一條資訊。“叔叔,我媽媽於凌晨1點零2分走了。我父親的學生高老師夫婦已經趕到醫院料理了。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媽媽的關心。謝謝您!”
我知道劉廣寧病情不好,可走得這麼突然讓我太意外了。22日中午我和潘爭還通話:我問他媽媽病情如何?我給她手機發資訊,從來沒有不回的。好幾天沒有迴音了……潘爭告訴我:“我還在美國,無法返回,主治醫生每天和我通電話。媽媽情況很不好。8天內已經兩次搶救了,現在住進ICU,有意識,但口不能言。”
23日譯製廠同事狄菲菲給我打電話,我把劉廣寧的情況告訴她,讓她聯絡一下醫院能去看看劉廣寧嗎?24日下午經醫生同意她見到劉廣寧,可一會兒劉廣寧情況又不好了,醫生護士不停調整儀器,劉廣寧才慢慢平靜下來。小狄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拉著劉廣寧那瘦弱的手臂,一直哭著對她說:“劉老師我是小狄……我是小狄……”小狄代表我們這些老同事、好朋友,送了她最後一程。
上世紀80年代劉廣寧和作者向外賓介紹上譯廠的工作情況
這兩天我腦海裡一直出現很多畫面,揮之不去。1971年我從上影演員劇團(當時在五七幹校)借調到上譯廠工作,後來老廠長陳敘一把我留在譯製片廠,培養我當譯製導演,一直幹到2000年退休。算算我和劉廣寧相識相交有50年啦!我們的合作不是幾部戲、幾十部戲,而是百部之多。我先後執導譯製片300多部,又擔任300多部國產影片、電視劇的配音導演。只要是廠裡的生產任務,劉廣寧都參加。我和劉廣寧還一起搞廣播劇。我執導的三十多部廣播劇,多數她參加了。我搞過幾十部電影剪輯,她常常是我特邀的解說員。退休後,特別是2008年她和丈夫從香港回上海後,我們一起參加朗誦演出活動,當評委,做普通話朗誦考官……至今她還有好些事兒要幹,答應人家的講課、輔導工作……欠的帳還沒清就這麼走了!
這兩天電視裡一直在播出劉廣寧配音的影片。手機裡盡是影迷們、同事們對她的懷念、惋惜。上譯廠又走了一位配音演員,一位好聲音。但劉廣寧那些經典的配音、生動的人物形象卻永留在觀眾心裡。她那甜美、溫柔、善良、純潔、天真的嗓音一直被人們稱道。一部電影《天鵝湖》讓人們知道了公主的聲音原來這麼好聽!劉廣寧配音的電影實在太多了,《苔絲》(配苔絲)、《絕唱》(配小雪)、《生死戀》(配夏子)、《葉塞尼亞》(配妹妹)、《冷酷的心》(配莫尼卡)、《魂斷藍橋》(配瑪拉)、《噩夢》(配丹茜)、《望鄉》(配小阿崎)、《尼羅河上的慘案》(配傑基),還有《父子情深》《鹿苑長春》中為小男孩配音……要列舉的影片太多了。我和她參加過好多次觀眾見面會。觀眾如數家珍報出來她主配的電影記得比我們還清楚。觀眾太喜歡她的配音,太迷她的聲音了!
劉廣寧和作者應邀參演電影《開國大典》,
他們分別扮演民主人士,拍攝現場留影。
劉廣寧的成功和她幾十年的努力分不開。凡在藝術上有成就的人離不開兩條:一是喜愛,二是刻苦。著迷是她的動力,努力就會出成果。1959年高中畢業,她不考大學,聽說上譯廠要招配音演員,就給上譯廠寫了一封自薦信。經過考試進了上譯廠,給她的人生開闢了一個廣闊天地。她也不會忘記老廠長陳敘一充分發揮了她配音的天賦。當年有戲配她進錄音棚,沒她的戲也搬個小凳子坐在棚裡,安靜地聽老演員的配戲,邊觀摩邊琢磨,把劇本帶回家自己練。她總結自己的成長過程是靠“偷戲”。
劉廣寧有兩個優點,一是喜歡看書,這是從小培養的好習慣。她出生書香門第,祖父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的,後來當了外交官,在歐洲任職,30年代定居香港,1939年劉廣寧出生在香港,抗戰時全家移居上海。劉廣寧的祖母是北京人,母親是上海人。劉廣寧從小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上海話。9歲以後就鑽進書堆裡開始看《鏡花緣》,15歲就讀完《紅樓夢》,後來熟讀唐詩宋詞,這個好習慣被她帶到譯製廠,有了文學功底,理解人物更勝一籌。所以在配《生死戀》中受過高等教育的千金小姐夏子,《絕唱》中貧困農民出身的女孩小雪兩個人物在對待愛情追求上不同的性格時,她的表達十分準確。
二是演員配音一定要動情,只有自己動情了,才能打動觀眾。劉廣寧在《望鄉》中配小阿崎。一個天真的姑娘被騙賣到南洋當妓女,妓院老鴇(尚華配音)讓小阿崎接客那場戲,小阿崎又哭又喊:“我不接,我不接……”劉廣寧配得很動情,嗓子都哭啞了。我在棚裡是執行導演,我認為配得挺好了,可以過了,劉廣寧堅持再錄一個:“我哭喊得不夠揪心!”最後把最感人、最動人的聲音錄了下來。
劉廣寧應邀參加夏振亞畫展和上海電影專科的同學們合影留念。
前排左起朱曼芳,劉廣寧,夏振亞,孫渝烽。
後排左起鮑芝芳,嚴永瑄,張宏基。
當導演的最喜歡這樣的演員。你完全可以放心。劉廣寧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我們譯製配音對臺詞要求很嚴格,要做到還原!記不得是哪部戲了,臺詞中有一句話用“批評”或是“指責”,哪個更合適?最後錄了兩條。她堅持認為用“指責”更合適。劉廣寧看上去很瘦弱,可在藝術追求方面卻很頑強。
1991年到2008年,她和丈夫離開上海去香港定居。我曾問過她,在事業頂峰時期你怎麼捨得離開譯製廠?她回答,每個人在不同人生階段,其使命有所不同。我要為兩個孩子有更好發展創造條件,才離開心愛的話筒。母愛的偉大!可疫情無情,當她離去時,大兒子在美國,小兒子在日本,無法回來陪她最後一程。
劉廣寧和丈夫潘世炎在香港定居17年,工作很努力。劉廣寧堅持普通話教學工作。她告訴我,她的學生有企業家、律師、護士、政府官員、懲教署署長、外貿官員,還有牧師和“亞洲小姐”。這些學生都有自己的工作,授課時間都安排在午休和下班以後或是節假日。她每天乘地鐵趕來趕去,午飯在車上吃,晚飯從不定時,艱苦程度可想而知。那些年她為香港中華書局、萬里書局、三聯書店、商務印書館錄製大量普通話教學的音響碟片,還在香港多所大學擔任普通話比賽評委、做朗誦輔導工作……丈夫潘世炎在那兒教孩子學習小提琴,他認真、投入,請他教學的人很多,有些他只能謝絕,因為他還有一個任務,要照料劉廣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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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廣寧配音片段合集
在香港期間,劉廣寧還是念念不忘上譯廠,念念不忘同事們,她經常在晚上和我通電話詢問廠裡的事、老同事們的近況,老潘這“買淘燒”也常常會問我物價情況,他們回上海總會與我聚一聚。
劉廣寧能取得巨大成績,離不開丈夫潘世炎的鼎力支援,老潘比小劉大5歲,14歲就參加新四軍新安旅行團,成為一名舞蹈演員,後來又刻苦學習小提琴,冬天清晨在屋外雪地裡練琴,夏天站在倒滿涼水的腳盆裡練琴,刻苦出成績。當他進入上海歌劇院管弦樂團後很快就升為首席,後來擔任隊長,離休前已是管弦樂團團長了。
老潘和劉廣寧1963年結婚,任桂珍老師把她自己的住房挪出一間給他們做婚房。劉廣寧的配音工作很多,老潘把一眾家務全部挑起,還負責兩個孩子的教育。到了香港也照料劉廣寧的生活。他們是同甘共苦的夫妻,老潘是家庭的主心骨,劉廣寧的堅強依靠。2008年正當他們準備回上海安度晚年,一場大病奪走了老潘的生命。這個打擊對劉廣寧太大了……
劉廣寧回上海後,朋友們都關心她。為了讓她儘快從失去丈夫的陰影中走出來,讓她參加配音工作,參加朗誦演出活動,當評委,當考官……讓她在各種活動中調整心態,從悲痛中走出來……
我對劉廣寧太瞭解了,她太內向了。在喪夫的沉重打擊下,儘管在眾多活動中獲得歡愉、放鬆,可終無法擺脫內心的痛苦,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去年摔了一跤後,就每況愈下……我翻看手機上和她的通訊資訊,發現她心情一直不好。我勸她一定要振作起來,勸她出院後住進蘇秀的養老院,有個伴兒,心情會更好些。可她說,我還有好多事想做。住養老院離市區遠,出去工作會不方便,她還想多做些工作,在工作中讓自己的心情更舒暢些。
劉廣寧留下了無數的作品,她的好聲音會永留在觀眾心中!
2020年6月27日晨
上海寓所
(文章由本報記者許瑩整理,部分照片由作者提供)
微信編輯: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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