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呂弗:或苦或樂,拒絕中間狀態

今年適逢法國電影新浪潮運動的旗幟人物弗朗索瓦·特呂弗(1932-1984)誕辰90週年,正在舉辦的第十二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修復經典”單元,展映了他從1959年到1979年橫跨20年拍攝的“安託萬系列”影片《四百擊》《安託萬與柯萊特》《偷吻》《婚姻生活》與《愛情狂奔》(其中《安託萬與柯萊特》為集錦電影《二十歲之戀》中的一支短片),致敬這位至今影迷無數的世界電影巨人。

特呂弗:或苦或樂,拒絕中間狀態
《四百擊》劇照

影史上罕見的“成長五部曲”連看,安託萬從少年到中年的外在形象衍變,自然由這一人物從始至終的飾演者讓-皮埃爾·利奧德賦予。不過由於有銀幕作界,安託萬的面孔與利奧德的臉龐融為一體,體現得更多的是特呂弗的創作意圖,角色與演員的人生,並沒因此產生過多交集。

安託萬是特呂弗的銀幕代言人,身上投射著特呂弗的成長經歷。他們對於電影與文學,始終保有赤誠與熱愛;面對人生的態度,也隨著年齡與閱歷的增長,發生一致的變化。不過不同階段的特呂弗,對於童年、愛情、婚姻、家庭、死亡等議題的不同立場,不只體現在安託萬的故事裡,也在他執導的《朱爾與吉姆》《零用錢》《野孩子》《日以作夜》《最後一班地鐵》等影片中顯現。

特呂弗:或苦或樂,拒絕中間狀態
《日以作夜》劇照
特呂弗:或苦或樂,拒絕中間狀態
《最後一班地鐵》劇照

頗有意思的是,特呂弗創作層面的立場變化,並非漸進式,而是不帶混沌與曖昧的跳躍式。“我要求一部電影或表現電影創作之樂,或表現電影創作之苦。我對介於兩者之間的狀態絲毫不感興趣。”特呂弗的這句話,道出他的電影雖然題材各異(古典、現代、懸疑、犯罪、兒童、愛情等等皆有),卻均呈現出極致形態的秘密。

電影的孩子

特呂弗與另一位電影巨匠英格瑪·伯格曼,都有不被父母關心疼愛的悽慘童年,也都早早從電影中獲得慰藉,成為“電影的孩子”。

伯格曼用充滿自傳色彩的《芬妮與亞歷山大》,說出他孩童時期驅趕心靈孤獨與傷痛的方式,是擺弄一個自制的微縮劇場模型和一臺被他命名為“魔燈”的電影放映機。特呂弗借《四百擊》告訴觀眾,他兒時像安託萬一樣,快樂的來源極其有限,除了偶爾與夥伴勒內體驗遊樂場冒險、臥室中抽菸帶來的刺激,幾乎只有閱讀巴爾扎克與坐在電影院看電影。

但這份快樂,經常惹出禍端。安託萬因為對巴爾扎克爛熟於心,在描寫祖父之死的文章中,不自覺地將腦海中有關巴爾扎克神作的記憶傾注於紙張,引來老師“嚴重抄襲”的呵斥。他在家中一角供奉巴爾扎克時,由於忘了曾在偶像的畫像前放了一支燃燒的蠟燭,差點釀成火災,導致母親與繼父大發雷霆。火撲滅後,父母難得想要安撫一番驚魂未定的他,帶他看了一場電影。

可惜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的畫面沒能持續幾日。不久,安託萬因為“偷竊”打字機,先後被繼父與母親送到警察局與少年管教所。至於他的“扒手”行為是否另有隱情,兩人完全不想知道。他隔著囚車柵欄對著遠去的巴黎夜景流淚的畫面,兩人即使看到,應該也不會心生憐憫與悔意,將他接回家中。因為說到底,安託萬的父母與他的老師一樣,只將他視為經常撒謊、熱衷惹事的討厭鬼。他們缺乏教育他的責任與耐心,希望公共社會機構能夠代替他們,將冥頑不化的他徹底改造。

然而社會權力機構的工作人員,又對安託萬做了什麼?警察把他與刑事犯、風塵女關在一處,少管所的掌權者所做的工作,是儘可能地壓抑他與其他孩子的天性。

夢想的成真

可慶幸的是,長大成人的安託萬從少管所走了出來,迴歸社會。他在《安託萬與柯萊特》《偷吻》《婚姻生活》三部或短或長的影片裡,忙於工作、戀愛、結婚、生子等世俗事務之餘,也沒有放棄精神生活,一直堅持閱讀與寫作。而在“安託萬系列”的最後一部《愛情狂奔》中,他成為作家出版了自傳體小說。

特呂弗:或苦或樂,拒絕中間狀態
《愛情狂奔》劇照

現實中的特呂弗亦是如此。十幾歲時被迫輟學混跡社會的他,在多種職業之間輾轉之時,從沒忘記自己對於電影和文學的深情厚愛。遇到後來被譽為“新浪潮之父”的安德烈·巴贊之後,他在巴贊無私的幫助下,迅速成長為《電影手冊》的編輯與主筆之一,與讓-呂克·戈達爾、克勞德·夏布洛爾等雜誌同仁提出“作者電影”觀念。巴讚的過世,刺激他將理論化為實踐,於1959年推出長片處女作《四百擊》。

這部特呂弗特別獻給“精神之父”巴讚的電影,殘酷、憂傷又美妙,上映後引發巨大轟動,斬獲了當年的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並與夏布洛爾此前執導的《漂亮的塞爾吉》、戈達爾其後拍攝的《筋疲力盡》等影片一道,宣告法國電影新浪潮運動以堅實穩健的步伐登上了歷史舞臺。

少年人對於電影的情意結,也延續到特呂弗後來的創作。他1973年導演的《日以作夜》,像“造夢大師”費德里科·費里尼的《八部半》一樣,是一部以“戲中戲”結構講述電影拍攝的電影。

不過與《八部半》中被噩夢纏繞,同時將片場搞得一塌糊塗的導演圭多相比,特呂弗在《日以作夜》裡親自上陣出演的電影導演,不僅能夠掌控影片的拍攝程序與局面,共分三次做完的夢也充滿童趣:一個似被特呂弗或安託萬附體的男孩,從一條漆黑街道的遠處向觀眾徐徐走來,路過一家影院時,他停住腳步,嘗試用手中的長棍,將貼在影院外牆上的電影《公民凱恩》的宣傳劇照佔為己有。

當然,特呂弗讓“自己”如願以償。

表達的極致

“安託萬系列”電影的前幾曲,安託萬向心理醫生或女友提及原生家庭與母親時,滿是恨意。但在最終章《愛情狂奔》中,他在街頭偶遇母親的舊情人(有意思的是,他在《四百擊》中發現母親與這人偷情,也是在街上),得知母親已經過世時,腦海中迅速浮現《四百擊》裡母親拿浴巾幫他擦乾身體的溫馨畫面,意識到母親是愛他的。他果斷原諒了母親,來到她的墓前拜祭。

特呂弗後來也像人到中年的安託萬一樣,放下了對於童年的耿耿於懷,在電影中為孩童營造出活潑自由的成長與教育環境。

1970年的《野孩子》裡,“演員”特呂弗化身為充滿愛心與耐心的“醫生父親”,藉助循序漸進的醫療方案,讓一個宛若未被馴化的野獸般狂躁不安的“野孩子”,融入了文明社會。安託萬童年缺失的愛,特呂弗在“野孩子”身上給予補償。

1976年的《零用錢》裡,特呂弗回看童年的目光,愈發溫情脈脈。片中的男孩女孩,與《四百擊》中圍繞在安託萬與勒內身邊觀看偶戲表演的小朋友一樣,年齡明顯比13歲的安託萬要小,他們活得無拘無束,安心享受父母和老師施予的關愛,無須像安託萬般,要從家庭與學校的桎梏中逃離。更為難得的是,以爛漫天真的兒童群像出現的他們,在成人面前頗有話語權。

從外鄉轉學來到巴黎的朱力,屬於這群孩子中唯一的例外。他因為被家人虐待,童年的悲慘程度要甚於安託萬。但是在教師、警察以及社會人士的熱心救助下,他最終收穫了全新的人生,不像逃到海陸交界處的安託萬,只能一臉迷茫地看向觀眾,不知該何去何從。

特呂弗看待童年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視角,同樣適用於他對於愛情與生活的態度。他認為如果美好將逝,要麼人為加速它的消亡,要麼想方設法讓它更加熱烈,絕對不可以做的,是任由它慢慢腐爛。

1962年的《朱爾與吉姆》中以紀錄式影像展現的一戰,摧毀的不僅是自由的歐洲精神,還有三位主人公狂放的青春時光,以及他們之間浪漫的情感關係。面對破敗不堪的現實,德國人朱爾與法國人吉姆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默默忍受,如希臘雕像般高貴神秘的凱瑟琳,坦然走向自我毀滅。

1980年的《最後一班地鐵》的故事背景設定在二戰。巴黎被德國納粹佔領的情況下,猶太劇作家兼導演盧卡斯沒能逃到非佔領區,決定暗中指導身為演員的妻子搭檔一名臨時僱用的男演員,排演一出全新的戲劇,努力讓他們經營的劇團,在炮火與廢墟中,開出璀璨的藝術之花。

(原標題:特呂弗:或苦或樂,拒絕中間狀態)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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