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條》,我一直想起哆啦A夢和大雄
在鋪天蓋地的“《信條》比《盜夢空間》燒腦十倍”這樣的宣傳下,每個走進影院看《信條》的觀眾恐怕都做好了被諾蘭碾壓智商的準備。老實說,我也不例外,可以說在兩個半小時的影音密集轟炸中,我有一個半小時是懵的,疲於奔命地不停在腦中拼貼粘合電影中最大的噱頭:順時間與逆時間的交錯。
這感受,恐怕就跟影片中剛剛接觸逆時間世界的第一視角男主一樣——或者,我們學習一下《信條》裡的邏輯:我們懵,是因為這就是諾蘭要的效果,一如電影裡未來人對主角說的“
因此,當我明白第二男主尼爾是唯一清醒於兩條時間線中的“局外人”的時候,《信條》的世界就頓然清晰,我們首先要擺脫的是諾蘭的控制。接著我們要理解的是,這個局外人為什麼要深深涉入這個為無名男主角設的局中?甚至最後不惜犧牲自己?難道僅僅為了拯救地球這樣漫威片一般的浪漫理由?
《信條》最大的賣點是它的奇觀化,因為它把時間的變換扭曲逆轉等視覺化了,因此符合了景觀社會對大眾娛樂藝術的最高要求:
男主角與尼爾的關係,簡單說來,可以是大雄與哆啦A夢的關係。男主角是一箇中情局特工,在一次行動後通過了死亡考驗,接受一個名為TENET組織授予的任務,拯救人類可能被未來人消滅的命運。
連線男主角與未來的人,就是另一個“特工”尼爾,他們透過印度軍火女大亨普利亞,知道關鍵人物是俄羅斯軍火寡頭薩託,後者是未來人在當下的代執行官,尤其掌握著逆熵這一神秘科技,出入於雙層時間中,把世界耍於股掌……男主角接觸薩託的唯一途徑,就是他的妻子凱特。
該篇文章不是標題黨!尼爾和男主,哆啦A夢和大雄,他們的關係其實很相似。
等等,這樣一個勇猛精壯的特工,跟無能的大雄有什麼關係?這就要回溯一下哆啦A夢的誕生了。據維基百科,“
但野比世修透過哆啦A夢“改造”大雄的努力,其實等同於殺死原本的大雄,這就跟《信條》裡帶出的“祖父悖論”有關係了。所謂“
但諾蘭這次比較任性,他賣了個關子,他說未來人不相信“祖父悖論”,認為即使殺掉祖父自己依然會存在。怎麼說呢,這更接近哆啦A夢第一卷就提出的“大阪理論”——
尼爾,就是從未來世界回來幫助男主角的哆啦A夢,因為男主角拯救了他母親——凱特。也許不能在這篇文章裡再使用因為所以的句法,如果沒有尼爾,男主角也許無法拯救尼爾的母親/如果男主角不拯救尼爾的母親,尼爾不會從壞蛋薩託的兒子馬克斯成長為反抗者尼爾,一切因果都是首尾相銜的,這就是《信條》的宇宙觀。而尼爾的行動,實際上是宣示“祖父悖論”的失敗。
“祖父悖論”(又稱祖母悖論),最先由法國科幻小說作家René Barjavel在他1943年的小說《不小心的旅遊者》中提出。
尚未完結的《哆啦A夢》有一個同人漫畫虛構的結局,被公認為最感人也最符合原著理念的:七十年後,在大雄老去,病重躺在床上的時,他對哆啦A夢說:“
可是哆啦A夢並沒有回到未來,而是透過時光機回到大雄小的時候,然後對他說:“
時間的永劫迴歸令人感動又戰慄,它忽略了這種迴歸導致的因果混亂以及人格衝突。諾蘭也像情懷漫畫一樣,大刀闊斧用“情”來解決所有悖論——當然你也可以視之為電影的Bug,比如說“穿越的你不能與過去的你見面”這一原則,實際上在電影中不斷被打破,因此才能把故事推進下去。
至於尼爾與男主角,是誰帶領誰進入TENET,已經成為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無須解答,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男主角對尼爾的母親有情,日後得知此情的尼爾,也因此對男主角飽含感恩之情,穿越回來的尼爾又對男主角有三次救命之恩——三者被連結成為感情共同體,得以一起完成電影裡關鍵的“弒父”壯舉。
本片主人公的任務——“弒父”
在電影裡,諾蘭要我們放棄悖論,學習逆時間邏輯:先得到結局,再追溯源頭,電影裡獨特的“時間鉗形戰術”就是利用這點煉成的。這個邏輯變成了萬能鑰匙,因為只要你先使用逆時間抵達結果,然後向順時間的同伴報告結果,順時間的同伴就能向這個結果方向努力。這樣所引發的一切,不能不說有點虛無和無聊,因為一切都已經宿命論地為未來人所知,難怪男主角知道這些理論後第一反應是反問:“
自由意志,恰恰出現在全片最不自由的人:薩託之妻凱特身上。她才是真正的逆行者,相對於奇觀電影裡那些物理性逆行的人,她所逆行的就是這種未來的宿命論。
凱特被她的變態丈夫控制,以兒子馬克斯為要挾,被迫透過拍賣行協助薩託洗錢和轉運禁品。她在一次爭吵後看見一個女人躍下丈夫的遊艇遊走,她深深嫉妒後者的自由。這嫉妒埋下了反叛的種子,凱特確定自己即使失去兒子也要獲得自由的決心,最後不管TENET團隊的勸阻,冒著全地球同歸於盡的風險提前親手殺死薩託——這是出乎未來人的意料的,因為未來人設計了薩託的死會啟動毀滅地球的裝置。
凱特說:“我不要看到薩託以為自己贏了”,潛臺詞是
凱特才是《信條》真正的逆行者
這就是超越技術奇觀的意志奇觀,從《星際穿越》裡挑戰五維空間的愛之力,到現在的凱特自愛之力。聯想到那個躍下游艇的女人其實就是平行宇宙的凱特自己,這種自我啟迪的力量則更神奇了——比《星際穿越》裡父親啟迪另一時空的女兒更加超越祖父悖論。
諾蘭打動我的,始終是科幻奇觀下面的樸素情感,男主角對凱特的情感雖然不如同樣涉及平行宇宙的《大話西遊》結局那麼迴腸蕩氣,但也令人心有慼慼;男主角與尼爾的友情更是悽婉,告別時一人說:
諾蘭的每一部電影都在告訴我們:時間必然是一塊織物而不是線條,我們在命運的編織之中如何尋找到自己才最重要,而自己的命運亦有賴於他人的命運介入得以確立。這時候回看作為TENET接頭暗號的那句惠特曼的詩句,饒有意味:
真的是這樣嗎?尼爾和男主角為對方、也為現在與未來所埋下的種子,逆行了這一悲哀的預言;同時他們與凱特一起,逆行了薩託臨死前所引用的那句艾略特的《空心人》:
他們就像哆啦A夢等小朋友們,一再穿過神奇的抽屜,天真又執著地試圖重啟這個暮光世界,不管什麼悖論和科學。就像詩人逆行者諾蘭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