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豆》：封禁25年的背後，除了反人倫的情慾，還有最隱蔽的人性

《菊豆》是張藝謀於1990年執導的一部影片，改編自劉恆的中篇小說《伏羲伏羲》。繼《紅高粱》之後，這部片子成為張藝謀的又一成功力作，不僅入圍了第43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也成為了中國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提名的國產電影。然而，這部電影在國內上映後就引起了廣大爭議。由於影片的陰暗基調以及敏感的人倫題材，這部電影在國內被禁25年之久。

影片中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20年代，在封閉壓抑的楊家染坊裡，老財主楊金山續娶了風姿綽約的少女菊豆為楊家傳宗接代，而這卻成了菊豆的悲劇命運開端。楊金山因為天然的生理缺陷，無法生育，可他卻從來不敢正視，反而是將這種生理的無能盡數發洩到菊豆身上。

菊豆在楊金山的壓迫下，身心受盡侮辱、蹂躪，這一切統統被楊金山的侄子楊天青看在眼裡。血氣方剛的楊天青同情嬸嬸，同時又對她暗生情愫。在朝夕相對中，兩人發生了一段跨越世俗和倫理的“孽緣”。

楊金山作為封建傳統的擁躉者，一直以來信奉“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的信條。然而，在菊豆和楊天青的不倫之戀中，楊天青違背了儒家思想中的“孝道”，菊豆更是觸犯了女性千年來諱莫如深的一個“淫”字。兩人的結合，構築了一段真實人慾與封建傳統之間的對抗。

楊金山——畸形、殘暴的宗法思想擁躉者

在影片中，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個封閉、壓抑的四合院裡，也就是楊家染坊，而楊金山作為染坊的坊主，既是地主階級的代表，也是封建思想的一大擁躉者。

楊金山在影片中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丑角。作為地主階級的典型，他掌握著鉅額社會財富，卻始終不改人性中的自私與貪婪。他家大業大，同時又愛財如命，不僅在生意場上處處算計，在生活中也毫無人情味可言。

面對任勞任怨，視他如父的侄子天青，楊金山只是把他當做可以無限壓榨的勞動力使喚，到了天青30幾歲仍不捨得為他娶妻，反而是花了20幾畝地為自己納妾。對於自己重金買下的小妾菊豆，楊金山極盡所能地挖掘她的“價值”。白天，菊豆在家裡充當染坊的長工，晚上，她就成了楊金山發洩慾望的工具。

在楊金山納菊豆為妾之前，他先後也有過兩房妻妾，卻都在他的折磨之下喪命，而她們的命運悲劇，統統都是因為沒有為楊家延續香火。由此可見，楊金山從骨子裡信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傳統。影片中，楊金山在楊家祠堂前不斷祈禱菊豆生下男嬰也印證了這一點。

然而，因為楊金山本身的生理缺陷，之前的妻妾都沒能為他生下子嗣，但是他不願意接納這個事實，只是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女人，這也導致他在心理上的扭曲、 變態。這種對女性的偏見和折磨最後也造就了楊金山的命運悲劇。

當楊金山得知，自己千盼萬盼等來的兒子其實是菊豆與天青苟合的產物時，他發現自己的權威遭到挑釁，憤恨不已，頂著半殘的身體也要去報復一家人。他苟延殘喘地活著，本想對年幼的天白下手，卻因為他開口喊自己叫“爹”改變了主意。

一方面，楊金山要藉助天白來報復天青和菊豆；另一方面，天白的那一聲“爹”又讓他對延續香火的執迷死灰復燃。諷刺的是，楊金山沒有對天白下手，到頭來卻因為天白而跌入染池，命喪黃泉，就此從一個宗法思想的執行人變成了替死鬼，十分具有諷刺意味。

楊天青——一個深受倫理觀念束縛的自由抗爭者

楊天青在故事中始終是一個“尷尬人”的身份。他雖然姓楊，但是骨子裡流淌的卻不是楊家的血。對於楊天青來說，楊金山養育了自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儒家思想中的“孝道”在他的意識里根深蒂固，以至於他半生承受楊金山的壓迫和剝削，卻不曾做出過真正的反抗。

影片中，楊天青的第一次自由意識萌芽源於菊豆。作為一個而立之年的七尺男兒，楊天青因為楊金山的緣故，未能娶妻，一直在壓抑自己的生理慾望。因此，他的情感慾望很輕易地就被美麗賢淑的菊豆催動了。特別是當他在夜裡，聽見菊豆在楊金山折磨下的痛苦呻吟時，他在人格中的自由意識也被一併激發。

對此，影片中有一個特寫：楊天青聽到菊豆的無助求饒後，抄起了一把殺豬刀，試圖拯救菊豆。然而，在幾番心理糾結和矛盾中，他只是狠狠地將刀子砍在了樓梯上。黑夜中傳來楊金山嚴峻的質問，楊天青的衝動又立即恢復到了理性。

由此可見，在楊天青的思想意識中，倫理孝道還是佔了自由意識的上風。並且，在他和菊豆有了夫妻之實後，他依然抗拒了自由的誘惑，將病在荒郊野外的楊天金揹回家，由此可見倫理在他心中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在楊金山還活著，幾度陷害一家人時，菊豆憂心不已，懇求楊天青瞭解了楊金山的生命，但是天青始終礙於孝道而不敢動手；此後，菊豆又請求天青帶著一家人遠走高飛，但是天青依舊不敢冒險。也正是因為這種懦弱和固執，楊天青把自己和菊豆一步步推向了悲劇的深淵。

因為天青身上這種不徹底的反抗意識，楊金山得以步步緊逼，以倫理的桎梏將天青和菊豆壓得喘不過氣來。在天白3歲的生日宴上，天青被當眾要求為弟弟祝福，他就此意識到了自己父親身份的缺失，絕望大哭。

除此之外，楊金山還殘忍地將自己的封建道德權威盡數傾注到了天白身上，讓天白代替自己繼續充當倫理審判者的角色。因此，在天白長大後，他延續了楊金山的封建權威，將父親和母親逼上絕路，走向毀滅。不得不說，這其實是楊天青深受宗法思想控制的悲劇。

菊豆——一個敢愛敢恨，卻又命不自主的自由捍衛者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年代裡，菊豆只是楊家花重金買下的一個生殖工具。當菊豆無法實現生育價值時，她註定要對楊金山忍氣吞聲。在影片中，楊金山罵她是“害人精”，對她肆意凌辱，但是自我意識尚未覺醒的菊豆只是一次次逆來順受，承受著楊金山的非人折磨。

直到楊天青出現後，他的愛慕給予了菊豆抗爭的勇氣和後盾。面對傾心於她卻又不敢越來池半步的楊天青，菊豆見此，主動引誘了天青，大膽表現了自己的性壓抑，而這也是她為自由而抗爭的第一步。在此之後，菊豆又違背世俗的禮教倫常，生下了和天青的孩子天白，足見她的大膽。

然而，在一個女性沒有話語權的封建社會中，菊豆的反抗，歸根結底還是要基於男人。她一直以為自己反抗的物件是楊天金，可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對抗的其實是整個封建傳統。在影片中，隨著楊金山癱瘓、失語，菊豆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戰勝了楊金山，獲得了自由的主動權。殊不知，在楊金山身上，她所畏懼的封建和傳統其實也烙印在了天青的骨血裡。

因為楊天青掙不脫封建禮教，決意將畸形的孝道進行到底，菊豆不可避免地要時刻被楊金山所代表的封建權威折磨。影片中，在天白無意間溺斃楊金山後，楊天青誤以為是菊豆下手，扇了她一個耳光。到這裡為止，楊天青的頑固和愚孝已經到了一種不可救治的地步。

楊金山死後，族長要求天青離開楊家染坊，同時也要求菊豆永葆貞潔，不得再嫁。她大膽要求天青帶她私奔，但是因為天青的懦弱，她的勇氣反而體現了一種命不自主的悲哀。更加殘酷的是，在數年咫尺天涯的離別生活之後，菊豆又親眼見證了兒子成長為一個封建衛道士。

在影片的最後，天白手刃了生父天青，菊豆聲嘶力竭地吶喊，卻無法阻止這悲劇的發生。萬念俱灰的她用一把烈火將罪惡的楊家大院付之一炬，結束了自己悲劇的一生，這也是菊豆最後一次，用生命對禮教做出的無聲抵抗。熊熊烈火中，一切成灰，連同菊豆的反抗，讓人陷入一種深深的絕望。

在《菊豆》中，楊金山、楊天青、菊豆和楊天白的人生，其實就是一個由壓迫、覺醒、抗爭到再壓迫的迴圈，象徵著牢不可破的千年封建傳統對人性的壓抑和扭曲。

站在一個現代人的眼光，在很多人看來，封建專制早已是舊時代的傷疤。但是事實上，宗法禮教的影響遠比我們想象地要廣泛。在這其中，傳統的“父權”更是難以根除的時代“沉苛”。哪怕到了今天，儒家思想中的許多根基依然透過和社會機制的融合，流淌在我們的血液裡，也許我們沒有察覺，但是它的確又難以撼動，貫穿著我們的生老病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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