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的電影是人民的需要、社會的需要。我是個電影人,但首先是個軍人,我的職責跟我的任務是創作電影,奉獻給廣大人民群眾。”
——翟俊傑
八一電影製片廠國家一級導演翟俊傑的名字,總是與“八一”“軍旅”等字眼緊密相連,從表現抗日戰爭正面戰場的《血戰臺兒莊》,展現三大戰役的系列史詩《大決戰》,到恢宏之作《金沙水拍》《長征》《我的長征》,擅長軍事題材的翟俊傑永遠在積累、創新、突破、超越的路上。
把鏡頭對準革命軍事題材,用光影呈現史詩般的戰鬥場面,翟俊傑像一個朝聖者,將家國大義與革命之火,將軍人的血性與信仰,熔鑄在一個個鏡頭中,定格在一幀幀畫面裡。
回顧“長征三部曲”,翟俊傑神色肅穆:“不是我選擇了長征,是長征選擇了我。能與先烈對話,講述共和國是怎樣誕生的,是我畢生的榮幸,也是我這一輩子的‘長征’。”在這個八月,走近這位“戲裡長征,戲外長青”的軍旅導演,感知他畢生光影長征的求索之路。
翟俊傑。中國青年網記者 楊月 攝
青年翟俊傑的兩次入藏:
“野臺子”上表演釀造“入戲”真功夫
1959年,17歲的翟俊傑,斜挎包裡揹著《演員的自我修養》,從河南開封出發,翻越高寒缺氧的崑崙山、唐古拉山,抵達西藏軍區文工團。“那時候西藏還沒通火車,要到文工團只能坐大皮卡車或者走路。”即使這樣,翟俊傑也一路都沒捨得託運,靠肩膀硬是把書背到了3000多公里外的西藏。
60多年後,78歲的翟俊傑坐著輪椅,在雁棲湖邊一幢小樓的禮堂裡,面對來自全國各地的170多名青年編劇、導演、製片人、演員,講起這段青年時期的進藏往事時,心潮依然澎湃。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閱讀!”紮實的基本功為翟俊傑以後的藝術創作奠定了基礎。但更讓他受益終生的,是與西藏的戰士、百姓的共同生活經歷。
兒時看到布達拉宮的照片之後,翟俊傑一直認為西藏是雄奇而神秘的。但初入西藏,放眼望去看到的卻是布達拉宮前大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上面還有一窪一窪的臭水坑,街上滿是衣衫襤褸甚至衣不蔽體的乞丐。
西藏文工團的環境之艱苦,超出想象。在軍區表演的時候,文工團很少有機會在比較正規的劇場和師團級駐地的俱樂部、“棚子”裡表演,更多是在馬圈、哨所等“野臺子”上表演,“沒有舞臺,只能拿被子一鋪,有點高度就開始表演了。”在這樣的演出環境中,觀眾和演員之間分不清檯上臺下,反而更加親密。“這反而練就了我們無論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入戲’的真功夫。沒有這些環境的磨鍊,就不會有今天。”他說。
在這裡,翟俊傑遇到了很多戰士。他看到,戰士們的臉被強烈的陽光曬得黝黑黝黑;他看到,由於缺水,戰士們甚至一年也洗不上一次澡,個個嘴唇上都裂開血口子;他看到,戰士們穿的不是髒兮兮的長袍,就是破羊皮襖和說不上年代的粗呢子軍大衣,沒有一個穿制式軍裝。他也親身感受到,這裡的戰士還常常來不及支鍋做飯,懷裡揣個幹餅子夾鹹菜,餓了啃幾口就算一餐。
在西藏的5年艱難歲月,都成了翟俊傑此後拍攝軍事題材特別是二次進藏拍攝《西藏風雲》的第一手素材。青藏高原上的這段時光,不僅磨鍊了翟俊傑的心性,也讓他沉入生活,窺見了一個個鮮為人知、卻異常真實的戰地圖景。
“如今,一進西藏,看到那些熟悉的山峰,我就掉眼淚了,布達拉宮前也不再是幾棵柳樹和坑坑窪窪的雜草地,而是寬闊的廣場了。”
“那時候看到藏族姑娘為咱們的戰士洗衣服,那種獨特的藏族風情和姑娘們的歡樂、感恩之情,好像都表達在了用腳踩衣服的動作上。”翟俊傑的戰友、作曲家羅念一和舞蹈家李俊琛由此得到靈感,創作了膾炙人口的《洗衣歌》。“這歌一直到現在還唱著呢,在一些地方甚至成為廣場舞的曲目。”說著這話,翟俊傑還不由得充滿感情地唱了幾句:“是誰幫咱們修公路?是誰幫咱們架橋樑?是親人解放軍,是救星共產黨……”
《西藏風雲》劇照。資料圖
翟俊傑把對西藏的感情融入到電視劇拍攝中。在電影《西藏風雲》結尾部分,翟俊傑精心構思出詩意化的藝術處理方式:幾十位穿著紅色藏袍的姑娘從地平線上慢慢走出來,在廣闊的草原上一字排開,背後是聖潔的雪山,姑娘們每人手裡捧著一條哈達,連在一起成為一條長長的哈達。此時,《洗衣歌》的歌聲響起……
“青年時期在西藏5年的工作生活,老西藏‘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深深烙印在我身上,我一直在傳承老西藏精神,也鼓勵人們用藝術的手段把它繼續傳承下去。”他說。
光影長征觸動人心:
靠共情,靠平凡人物的真情流露
從講述毛澤東和身邊人故事的《金沙水拍》,到首次全景式展現中國工農紅軍長征歷程的《長征》,再到選用原生態演員當主演的《我的長征》,這三部電影跨越12年,從人性化的視角,用史詩般恢宏的拍攝手法,展現了長征這一人類歷史上的奇蹟。翟俊傑說:“三拍‘長征’是我作為導演的榮幸和榮光,我隨時準備著再拍‘長征’。”
軍旅生涯多年積累和打磨釀造的創作種子,在翟俊傑的“長征”系列作品裡展現著頑強鮮活的生命力。
1994年上映的影片《金沙水拍》,是翟俊傑的第一部長征題材作品。在拍攝這部電影時,翟俊傑做了大量的創新。他透過強化故事情節的懸念,使影片具有型別化的風格,從而吸引和感染觀眾。而在拍《長征》時,他注重追求營造出詩意化的藝術效果,讓整部影片縈繞著傳奇色彩和悲壯氛圍。
《金沙水拍》有一段在清真寺內回族群眾送別紅軍的戲,劇本里原本是群眾熱烈高聲歡送,但翟俊傑覺得這樣演太一般化,便改成回族群眾戴著小白帽,低聲誦讀《古蘭經》,為紅軍祈禱平安。“拍這場戲時,在那種氛圍下,大家誦經告別紅軍,群眾演員受到感染,全都哭起來了。”他說。
類似這樣的二次創作還有很多,翟俊傑說,重大歷史題材電影絕不是對歷史和戰爭史的簡單描述,而是歷史資料基礎上的藝術加工。“像美國軍事片《巴頓將軍》,那不是美國的‘主旋律’嗎?但其細節之生動,人物之鮮活,同樣躋身於影史經典之列。”
拍攝電影《長征》時,翟俊傑在給演員說戲。受訪者供圖
為了讓畫面更有衝擊力,在音樂運用上,翟俊傑大膽嘗試,《長征》中首次採用了“聲畫對立”的手法,以悽美的《十送紅軍》曲調反襯出慘烈的廝殺場面。“長征本來就是壯麗的、悲壯的詩篇,詩意化更能感染人。”許多異常殘酷的場景,電影裡都配了《十送紅軍》的背景音樂。翟俊傑說,“悽美的音樂更容易引起人們無盡的聯想。”結尾的歌詞,他也做了改動,把“盼望紅軍打勝仗,盼望親人早回來”改為“問一聲親人紅軍,此一去西征,何時再回還?” 而現實卻是,大多數人都在長征途中倒下了,永遠回不來了……
創新、突破、超越,是翟俊傑拍長征電影時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一般電影導演極少在創作上重複同一個題材,但在12年間,翟俊傑三拍“長征”,多次重走長征路,用三部紮實的作品實現了對自我的超越。
在《我的長征》裡,翟俊傑繼續突破,嘗試了共情的創新設計,電影的男主人公、一位十幾歲的紅軍小戰士,他的父親、姐姐、戰友、連長都在長征的不同階段倒下了。影片透過這位紅軍小戰士的視角,講述了長征路上若干重大的歷史事件。他說,“很多紅軍戰士都是在長征的過程中,一倒下就起不來了。我們要透過平凡人物的真情流露,讓今天的觀眾記住他們,記住他們的犧牲、奉獻和青春的生命。”
給青年的話:
永遠紮根生活,永遠熱烈地擁抱生活
作為擅長拍攝戰爭題材的著名導演,翟俊傑創作的大多是嚴肅的文藝作品,多年來的實踐讓他明白,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和發展,廣大人民群眾的審美水平也在日益提升,藝術作品也需要一場“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翟俊傑在《血戰臺兒莊》拍攝現場為演員說戲。受訪者供圖
“脫離生活是不行的,個別‘抗戰神劇’裡不符合事實的橋段,都是被大家詬病的,都成笑話了。”他說,表現抗日戰爭,不能把我們中華民族付出巨大代價、犧牲才得到的神聖的勝利,變成違背常識常理、隨意戲說解讀歷史、過度娛樂化的“遊戲”。
身為戰爭的親歷者,翟俊傑對文藝作品中的戰爭呈現,有著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
“隨著科技進步,很多具有視覺衝擊力的、過去創作者只能想象的畫面鏡頭,現在已經能透過數字技術製作出來。”翟俊傑表示,這是一個發展的必然。“但是要記住,數字技術是為表現人物、刻畫人物服務,不是為了胡編亂造而服務。”
“我們不能娛樂至上、娛樂至死,就算是娛樂也要健康的娛樂,要在審美的過程中得到精神的洗禮和昇華。”翟俊傑對記者提起了《五朵金花》的往事,“在新中國成立十週年的時候,報上去的片子都是很嚴肅的獻禮片,周總理就說,是不是還需要有一個很輕鬆、很娛樂的作品吶?於是有了脫胎於現實生活的《五朵金花》,成為經典。”翟俊傑表示,“如果只是在賓館、招待所,幾個人在一塊串劇本,找什麼賣點,找什麼話題,這些脫離生活、低俗平庸、胡編亂造的東西,嚴重影響我們影視的繁榮創作。”
翟俊傑。受訪者供圖
“說千道萬,就是要深入紮根生活,熱烈地擁抱生活,生活永遠是創作的源泉。”翟俊傑說。
在任何環境中都保持創作的熱忱、永遠熱烈地擁抱生活,不僅體現在翟俊傑的影視劇作品中,也是他的人生哲學。採訪翟俊傑的時候,他左膝蓋做了一個置換手術,正在康復期,不能久坐。但坐在輪椅上,他依然幹勁滿滿地對臺下的青年們說,“經過康復期,我一定可以健步如飛,因為我康復以後還要跳《小蘋果》,還要為大家的創作助威擂鼓呢!”(中國青年網記者 楊月 通訊員 楊維瓊)
翟俊傑簡介:八一電影製片廠國家一級導演。獲國家人事部、國家廣電總局授予的“國家有突出貢獻電影藝術家”、北京首屆“十佳電影工作者”。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重大革命和歷史題材影視創作領導小組成員。曾任國家電影審查委員會委員、全國藝術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電影基金會副會長、中國電影家協會理事、北京影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人口文化促進會副會長。“金雞獎”評委會主任、“華表獎”“金星獎”“金鹿獎”評委。主要影視作品有《長征》《驚濤駭浪》《血戰臺兒莊》《共和國不會忘記》《我的法蘭歲月》《我的長征》《挺立潮頭》《大決戰》《金沙水拍》《飛越飛越》《心靈的天空》《一號目標》《西藏風雲》《七戰七捷》《趙丹》《冰糖葫蘆》《西門豹》等,多次獲得中國電影金雞獎、華表獎、百花獎、金鹿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解放軍文藝大獎、解放軍金星獎、中國電影飛天獎、金鷹獎、駿馬獎等國家級大獎。榮立二等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文集《影壇風景線》《心遊萬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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