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特喜歡看《動物世界》,特別是講神秘動物的那些內容,更是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長大了以後才知道這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叫“神秘生物學”,專門研究未知和傳聞中的生物。
不過神秘生物學看似屬於生物學的一個分支,內中卻蘊涵著不少文化研究的因子:譬如其研究物件中野人、尼斯湖怪、河童、精靈和半獸人這些東西。
尼斯湖水怪
與其說是生物學的考察範疇,還不如說是文化學、民俗學的研究課題——須知從生物學上論證某個生物的存在完全是實證式的,沒什麼浪漫色彩可言;
可如果從文化(民間傳說)的角度來梳理一下這些傳說為什麼出現、在漫長的人類社會演進中是如何演化的,就是一件頗有趣味的事——再加上一點文人的想象,不免就演繹成了精彩絕倫的文藝作品——這當然也包括電影作品,而且好奇心是人之本性,帶有神秘生物內容的影片,一般票房也差不到哪裡去。
[金剛](2005)
神秘生物的傳說世界各地都有,有些是沒有地域性的,有些則專屬某個地區——例如“蛾人”就是典型的後者,迄今為止,關於“蛾人”的傳說主要都在北美地區出現(俄羅斯境內也曾有過零星的報道,但未形成群體性的事件),而且目擊者成百上千。
坊間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這樣的好題材自然不會被求材若渴的好萊塢製片人放過,“蛾人”的題材就曾多次被搬上大銀幕,不過同一個傳說,卻被演繹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面貌,其間曲折,頗令人玩味。
蛾人,顧名思義,就是長得像蛾子的人。傳聞中的蛾人身形高大(接近兩米),有類似人的四肢和五官(也有人說蛾人沒有頭,眼睛長在肩膀的位置),突出的特徵是其背部有一雙碩大的翅膀,可以御風而行,悄無聲息間滑落地面……
不過蛾人外型雖然恐怖,但是並未做過什麼壞事,自美國建國以來,關於蛾人的目擊報告就不斷,都未引起大的反響。
直到上個世紀下半葉,蛾人的傳聞才逐漸沸返盈天,特別是1967年,位於西弗吉尼亞的樂點鎮上爆出了群體性的蛾人目擊事件——據說鎮上有上百人先後看見了蛾人在鎮裡的街道上亂晃,一雙大翅膀和一對發紅的大眼睛甚是駭人。
而沒過多久,鎮上的大橋“銀橋”就發生了垮塌事故,據說大量的蛾人目擊者都命喪垮塌的橋樑下——人們立即開始聯想到蛾人與這場災難的聯絡,並得出結論說蛾人其實是災難的預言者,它的出現本就是為了給人們提個醒,可惜世人懵懂,身陷危機中而不自知,故有此劫難。
(值得注意的是,同一起事件中還出現了“黑衣人”的傳聞,據說橋塌後有不少“黑衣人”出現調查此事故,便更有好事者稱蛾人其實是外星人駕臨地球,才引得“黑衣人”趕來湊熱鬧——按照電影[黑衣人]中的描述,他們出現就是為了消除公眾對於蛾人的記憶)
在這次事件後,蛾人似乎就銷聲匿跡了。迄今為止,雖然還有些零星的傳聞,但孤證不足信,蛾人在公眾中的影響力已悄然消退。
不過,一個叫約翰·吉爾的作家並沒有放過這個絕好的題材,他很快根據此事創作出了名為《蛾人的預言》的小說,一時暢銷北美,而2002年這部小說也被改編成了電影搬上銀幕——這就是影片[天蛾人的預言]的由來。
[天蛾人的預言]並沒有走廉價的視覺(感官)刺激的路子,而是改頭換面以一種文藝片的腔調娓娓道來。
一般來說,硬橋硬馬拿血漿鬼魂嚇唬人的恐怖片是不需要請大明星的,而文藝化的色彩一旦濃厚,出色(有票房號召力)的演員就必不可少了。
理查·基爾在片中飾演風度翩翩、事業有成的《華盛頓郵報》記者約翰·克萊因,與妻子瑪麗男歡女愛、好不和諧,兩人柔情蜜意間正準備遷往新家,然後在看房回家的途中卻遭遇了車禍。
克萊因倖免於難,瑪麗卻因受傷過重,送到醫院沒多久後就不治身亡。
不過在死前,瑪麗反覆唸叨著自己看到了某個怪物,並且在紙片上畫滿了塗鴉——類似蛾人的塗鴉,據瑪麗自己說,她在撞車前曾看到了蛾人帶著一道紅光飛向自己,然而做記者的克萊因無法接受這樣離奇的事實,只當是瑪麗死前神智混亂。
在妻子死後,這件事也被克萊因逐漸淡忘了,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希冀用工作來填補自己空虛的心靈 ......
兩年後,克萊因為了一個採訪任務驅車前往弗吉尼亞的里奇蒙,途中因車子拋錨下車求助,卻被主人戈頓以獵槍相對。
克萊因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戈頓憤怒的告訴克萊因,這已經是連續三個晚上他在半夜裡被克萊因敲門弄醒了。
克萊因連忙嚮應聲趕來的女警康妮解釋,自己來自華盛頓,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對這裡的事情毫不知情 ...... 在查驗了證件之後,克萊因被證明是無辜的。
不過這個地方是西弗吉尼亞的樂點鎮,跟克萊因要去的地方南轅北轍,連克萊因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自己會到這個地方來。
應當說,劇情進展到這裡,已經牢牢地抓住了觀眾的眼球。走懸疑驚悚路線的[天蛾人的預言]沒有什麼特技和動作場景——就連蛾人的外型自始至終都是模糊不清的——影片的獨特氛圍就成了營造恐怖氣息的不二法門:
一個悲傷的鰥夫、一個遠離城市喧囂的小鎮、一樁不可思議的乾坤大挪移事件,當然,還有適時出現的那朵美麗警花,再加上在冬季發生的時間背景(天氣肅殺、色彩陰鬱),這幾乎是一個完美的開始——影片開頭瑪麗去世埋下的包袱,顯然已經獲得了充分的醞釀時間。
不過接下來的劇情卻有些沉悶:好奇心和記者的職業本性讓克萊因決定留在這裡一探究竟,很快他就從鎮民那裡得知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蛾人的出現——目擊者的塗鴉跟瑪麗臨死前留下的居然一摸一樣(看來他們的素描功底都不差)。
戈頓告訴克萊因,蛾人向自己預言了災難的發生,克萊因帶戈頓去體檢,醫生說戈頓完全健康,但克萊因卻看見戈頓耳朵在流血;此時鎮上的目擊者紛紛報告自己眼睛出現了流血的紅點,一切似乎都跟那個神秘的蛾人有關。
沒多久不堪折磨的戈頓被發現凍死在森林裡,屍檢報告說他死了幾個小時,克萊因卻在一個小時前還接過戈頓的電話……
克萊因開始迷惑了,此時他不斷的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話筒那端總傳來類似電流合成的聲音,提醒他有某個大災難即將發生。
克萊因分不清是事實還是幻覺,當他得知城裡有位名叫亞歷山大的蛾人研究專家後,便義無反顧地跑去尋求亞歷山大的幫助。
說實話,看到亞歷山大的出現我絲毫不感意外,這種帶有獨特世界觀或某種特定文化背景的影片中總需要這麼個答疑解惑的角色來幫助觀眾們理解劇情——想想[雙瞳]裡的朗雄吧。
亞歷山大告訴克萊因,蛾人是某種能洞察過去和未來的神秘生物,他進一步解釋到,蛾人就像是站在摩天大樓頂的人,你看不到眼前的災難,它卻能一覽無餘。
是不是更糊塗了?
我剛開始也有這感覺,不過後來逐漸明白了一點:這蛾人乃是建立在基督教文化的土壤之上的。
預言、先知這樣的事情在《聖經》中本就言之鑿鑿,我們中國人“不語怪、力、亂、神”,視蛾人這樣的東西為無稽之談,而篤信上帝的基督徒們卻不會覺得無法理解:當年摩西領了《十誡》下山來集合隊伍,不就是扮演了蛾人般的先知角色?
而蛾人的外型恐怕也是多年以來被西方神話傳說薰陶的集體無意識產物——由於跟災難相關,讓蛾人長得跟加百列一樣估計有點困難,但是讓他生出魔鬼般的雙翼,還是符合西方神話傳統的——不然那些目擊者也畫不了這麼嫻熟。
(必須指出的是,在當代美國,帶有“邪惡”色彩的蛾子、蝙蝠般的雙翼似乎也不盡然是魔鬼的象徵,記得在阿迪達斯的廣告片裡麥克格雷迪就是長著蝙蝠翅膀飛上半空的)
在人類思維發展的初期,感應思維曾經佔據了重要的位置:類似“天人合一”這樣的想法就是這麼來的,卜筮、魔法這些東西都是由感應思維生髮的。
蛾人其實也就是感應思維的沉渣泛起——別以為美國人的科學素養有多高,據說一多半美國成年人說不清楚太陽系有幾大行星。
所以歸根結底,我認為蛾人跟我們眼中的貓頭鷹沒啥區別——民諺有云:老鴰夜嚎要死人,這是農業文明對於這種不祥意象的最直觀表達。
人家美國畢竟是工業/後工業社會,所以人家感應出來的不祥生物沒有我們的老鴰這麼“土氣”,而是動輒打個電話,整點類似於超人的動靜來嚇唬人的蛾人。
值得一提的是,蛾人的身上負載了許多關於外星人的傳說,所以也有人認為蛾人其實是美國人彙集了天使、魔鬼、外星人這些超自然符號的大雜燴。
超自然的色彩在接下來的劇情中愈來愈強:克萊因扯斷了電話線以後,電話鈴還是不住的響起,瘋狂的克萊因無法區分事實和幻想,他關掉了手機,足不出戶,決定斷絕與外界的聯絡。
這顯然是一個隱喻,在我看來,蛾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它自己並不直接參與某事——而是將之訴諸某個無辜者,透過對這個無辜者的疲勞轟炸來達到目的。
不過這樣一來就讓蛾人的角色帶有了某種教化色彩:堅定的信仰、清晰的是非觀、拯救世人的使命感,似乎成了被蛾人選中的克萊因的特質——當然,這也完全符合商業片中銀幕英雄的定義。
所以,大英雄克萊因在最後一刻爆發了,在離開樂點鎮的路上,他因交通堵塞困在了銀橋上,此時他猛然醒悟,蛾人是要他挽救即將在橋塌時隕命的無辜者。
克萊因開始義無反顧的捨己救人之旅,雖然最終有多達30餘人命喪黃泉,但是,符合絕大多數觀眾心理預期的是——康妮在奄奄一息之際被克萊因成功救出。
[天蛾人的預言]的審美箭頭無疑是指向內心的,雖然片尾的字幕明白無誤的交待了樂點鎮“銀橋”垮塌事故的真實背景(福斯電視臺還曾播出過根據這個真實事件改編的劇集《天蛾人》,無奈收視不佳,播出一季後便匆匆下馬),但蛾人在片中其實並非關鍵角色——影片的大部分劇情推進在於展現理查·基爾痛苦的自我精神折磨過程。
如果把蛾人去掉,這個故事同樣成立——蛾人自始至終在[天蛾人的預言]中都是面目不清的,就算在片尾抖個包袱,把蛾人演繹成只存在於人物幻想中的抽象符號也不大會影響前面的劇情。
而同樣源於蛾人傳說的[驚心食人族]則呈現出了與[天蛾人的預言]截然不同的風貌:年輕的男女主角、吃人的怪物、恐怖的屍體展覽……這一切都是典型的B級片路線。
不過在好萊塢這樣的影片多如牛毛,我也算看片如麻,真能留下印象的並不多——[驚心食人族]就是不多見的成功之作——而且,更重要的是,作為一部恐怖片,[驚心食人族]真的把我嚇到了。
[驚心食人族]與蛾人傳說的關係並沒有[天蛾人的預言]那麼緊密,片中也沒有直接提及1967年“銀橋”垮塌事故,而是把蛾人演繹成了一個開著大卡車在人跡稀少的小鎮上尋覓獵物的吃人怪(看完全片你就明白這純粹是一個噱頭)。
本片的導演維克多·沙爾瓦技巧相當純熟,結合了青春片、公路片、警匪片等多種電影的特色,而且在片頭匠心獨運,並沒有直接切入恐怖場景,而是用一對在車廂裡喋喋不休吵鬧的姐弟引出了全片。
兩個青春叛逆的少男少女,一路上自然是齟齬不斷,兩人重複著常見的家庭危機主題,似乎使觀眾忘記了他們的汽車正在愈來愈荒蠻的公路上行進——我覺得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情境模式,營造一種讓觀眾習以為常的生活場景,然後在劇情的流動中讓他們不知不覺地進入到恐怖的環境中——等到觀眾們猛然醒悟,這種恐怖已經是縈繞於整個銀幕空間,沁湮於每一個鏡頭之中了……
接下來自然也就無須花費導演太多的筆墨,稍微弄點動靜,觀眾們就會乖乖的汗毛直豎了。
蛾人在[驚心食人族]裡是開著大卡車出現的——一輛廢棄的、詭異的大卡車,導演出色的鏡頭剪輯讓觀眾們相信這輛碩大的機械裝置暗藏玄機、陰森鬼魅。被嚇得一驚一乍的兩位主角自然忿忿不平,當他們經過一間詭異的小屋時,年輕人理所當然地決定下車一探究竟。
所謂“好奇害死貓”,堪稱恐怖片中生存的不二法則——當一個通往地下室的廢棄水泥管出現在眼前時,影片的恐怖氣氛被渲染到了極致——地下傳來的呼救聲讓男孩執意要下去救人。
隨後,觀眾們便跟著他來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恐怖之旅:
這個地下室便是那個蛾人惡魔的藏屍所,它把擄來的人們肆意拼貼、剪裁——剜眼、掏心、縫嘴等等,製成某種藝術品似的物品藏在地下室裡,而那個呼救的男聲就來自一個還未斷氣的受害者。
必須指出的是,對屍體的恐懼雖然是人之本性,但更大的恐懼則來自未知:如果你眼前僅是一具陌生的屍體,傳達給你的感覺其實並不是透徹心扉的恐怖,更多的可能還是噁心。
一旦你眼前的人體不僅猙獰恐怖,而且生死不明,隨時有可能冒出什麼東西,那這種恐怖就成功的豎立在了你的每一根汗毛尖上。
自然,我們的男主角成了一位孤膽小英雄,雖未救出倖存者,他卻成功的出逃後報警,從而引來了一場熱兵器的超級火拼。蛾人惡魔當然不會放過揭穿他秘密的姐弟倆,便一路尾隨到了警局。
隨後,警察局成了眾人與蛾人搏鬥的戰場……然而槍林彈雨過後,蛾人並沒有被制服。
他似乎有著某種不死之身,而且在黑暗中具備紅外攝像能力——後者使得蛾人在黑暗中與年輕的姐姐有了一次親密接觸(極為類似 [沉默的羔羊] 中變態殺手帶著夜視儀尾隨女警察的段落),姐姐沉浸在危險中而不自知,觀眾們自然就看得頭皮發麻了。
值得一提的是,[驚心食人族]中蛾人惡魔吃人的鏡頭拍得相當精彩——我是說,噁心、恐怖,但放在恐怖片裡,這樣的鏡頭就是“精彩”對吧?
當蛾人撕下受害者的頭顱,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舐片刻,然後咬住受害者的舌頭(作食物應該稱為“口條”)一口扯掉時,我的隔夜飯差點都要吐出來了——看恐怖片好久沒有這種興奮的感覺了!
本來是很乏味的鏡頭,但被沙爾瓦恰到好處的烘托了影片的恐怖氣氛,堪稱點睛之筆。
[驚心食人族] 裡反覆出現的另一個意象就是名為《天哪!爬蟲!》的鄉村歌曲,這本是首抒情慢歌,卻因為蛾人惡魔的出現成了危險的讖語——蛾人自己也喜歡聽這首歌,一旦這首歌響起,就意味著蛾人不遠……這種強烈的對比無疑也給影片注入了異樣的恐怖色彩。
在影片最後,蛾人擄走弟弟做了他的另一個藝術品,而它撲展而開的蝙蝠式雙翼也交待出了其蛾人的真實身份——如果真有蛾人的話。
[驚心食人族]顯然是成功的,所以一年後本片又推出了續集,續集基本延續了第一集中的特點:開場時的玉米地、遭遇蛾人襲擊的載滿大學生的校車、追尋蛾人蹤跡而來的鐵血殺手……
基本上就是換了時間地點,故事內容其實跟前一部無異。不過[驚心食人族Ⅱ]明確地指出了吃人怪物棲身於森林中,每隔23年就要出來做亂一番,其描述跟蛾人的傳說類似——某些目擊者聲稱,蛾人本就是這樣的吃人怪物,“銀橋”事件只不過是對其的美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