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頌抗疫英雄,可歌可泣
郝光:中戲給我最大的影響就是讓我一直走到了今天,我這些年一直在演戲,跟演戲沒分開,演戲對我來說是一種樂趣,是我喜歡做的一件事情。
譚飛:那您覺得演和導哪個更過癮?
郝光:這個要因人而異,有的人就是覺得導戲特別過癮,能去完成自己的一個構想和一個完整的舞臺呈現特別過癮,它包括表演,包括舞美。要是導戲曲的話,就包括唱腔,包括動作。那麼有的人就喜歡在舞臺上去演戲,感受觀眾的呼吸,然後去感受人物他內心的想法以及他的動作呈現,他把一個假定的規定情境去當做一個真實的場景,去復原當時的情景,他覺得這樣很過癮。那麼我學的是表演,後來也接觸了導演工作,接觸導演工作不是因為我喜歡做導演,而是因為教學。一般學生在大三、大四會排一個畢業大戲,我們要選一到兩個戲做指導老師,其實和導演意思是一樣。但做指導老師他的樂趣比導演更多一層,就是看見學生完成了學習的科目,從不會演戲到能完成一個完整的角色塑造,那麼你坐在底下去看他們的成長,會有一種欣慰感和滿足感,會為孩子們的成長、進步感到高興。
譚飛:我知道您排了一部現代京劇《出征前夜》,用國粹來讚揚咱們的抗疫英雄,也是很貼近現在生活的一部戲。那麼在排這部戲的時候,您有什麼感受?
郝光:其實這三折它的故事真的都挺接地氣的,我是總導演,但是我主要是負責第二折《託孤》這一折的排練。我當時第一天來開會,我真是被感動到了,所有主創,我們年輕的小編劇,武漢的姑娘小鄧,然後其他的演員高飛、張坤都到了。因為劇本很倉促,小鄧又是武漢的編劇,過年也沒回去,她對武漢的情感促使她寫出來的東西是不太一樣的。但是時間太短了,那麼短的時間要寫三折戲……
譚飛:挺難的。
郝光:光我那一臺摺子,就改了將近十稿。有的甚至是寫完了整篇再推翻,整個構架重新搞,然後慢慢砍到十幾分鍾,把不太需要的部分都給拿掉,濃縮到十幾分鍾,然後再拓展到二十幾分鍾,看在哪方面再加強。所以這個過程中,我真的是看到了江蘇省京劇院的希望。
譚飛:也是在打仗一樣,這麼短時間內真的不容易。
郝光:所以透過這個戲我們也看出來,咱們醫務人員真是相當的不容易,他們做出來的事蹟是可歌可泣的,那麼大家也在努力用這樣的方式去感恩。所以雖然這臺戲在藝術上可能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但是我相信從內容上,從呈現的角度上,大家都是抱著一顆感恩的心,也比較接地氣。
譚飛:就走心了,在創作的時候克服最大的困難就是把情感投射進去。
郝光:對,那很不容易。這次是以青年演員為主,都是40歲左右,然後再往下20多歲。
譚飛:是反映醫生跟護士?
郝光:對,醫生、護士,《斷髮》是一個護士跟一個醫生快結婚了,但是因為工作太忙推遲了,然後他們兩個人因為疫情都突然接到命令,護士還為此讓自己的未婚夫給自己剪去了頭髮。
譚飛:可能心裡在流著淚的。
郝光:所以每次我看到這個都很難過,他們老說,郝導,看到你老是耷拉個頭,我說,我不敢看你們,其實心裡都在流淚。所以我覺得藝術的生命還是在於真實的故事,演戲本來就是一個假定的事情,裡頭再有說教,再不接地氣,我講的不接地氣就是沒有真實的生活。
譚飛:郝導,您覺得像京劇這種樣式,它跟其他的藝術種類相比,反映抗疫它的優勢在哪兒?因為可能一般人很少有機會能想到說用京劇去表達這個內容,它與眾不同的地方在哪?
郝光:這個問題也有不少同志問我,它的優勢在哪裡,我說它的優勢就是京劇,就是需要京劇。
譚飛:京劇的優勢,就是它的優勢。
郝光:對,京劇本身的優勢,比如說唱唸做打,就是它的優勢。你話劇、歌劇能不能完成?能完成,但是表達方式不一樣。京劇它就是一個虛實結合非常好的一種藝術,它想省的地方它就省了,它想濃墨重彩的地方,它就給你濃墨重彩,它就讓你一個人唱,唱個十分鐘。
譚飛:它詳略的裁剪是比較極致的。
郝光:對,它是非常有個性的一個劇種,所以它能夠生存下來。
譚飛:我問郝老師一個專業問題,就是您演了多年話劇,後來又跨到了京劇領域,這兩個領域其實距離有點遠,因為京劇它要一種比較程式化的表演,而戲曲它有一些動作是規定動作,那麼你覺得演話劇時候會有拘束嗎?
郝光:不會,它不會約束。你比如說舉個什麼例子呢?比如說運動專案,有游泳和跳水,它都是跟水發生關係,但是它們有不同的規則,游泳是它有一個窄窄的通道,你觸碰了邊上,你就犯規,那麼跳水它是在空中做很多翻滾的動作,然後下來壓水花,這是它的規則。其實按照它本身的藝術規律,你去進行呈現,它會非常自然自在的,而且是非常如魚得水的去完美的進行表演。所以京劇,它有京劇的唱唸做打的這麼一套東西,而話劇有現實主義、有表現主義、有象徵主義,比較接近生活的語言,它們有它們不同的創作規律。
譚飛:對,話劇是比較生活化的語言。
郝光:比較生活化的,或者像詩一樣的,都可以。
譚飛:它其實都是一種藝術表現方式,沒有那麼多隔閡。
郝光:沒有,它都是在塑造人物。其實你看京劇裡頭《拾玉鐲》《打漁殺家》《霸王別姬》,現代戲,八個樣板戲裡頭《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它都在塑造人物。無論什麼戲,你只要把人物塑造出來,那觀眾就接受。
二
無論是話劇還是歌劇,都要接地氣
譚飛:是,聽說郝導還跟倪妮一起演過話劇,這個戲叫《么么洞捌》,倪妮也是南京人,你講講跟她一起演話劇的感受,因為她畢竟是個後輩,對她的表演能力和這個人,你自己的觀感是什麼?
郝光:倪妮是南京人,南京廣播學院畢業。
譚飛:對,就是中傳南廣,現在改名就叫南廣了。
郝光:對,原來我不知道她,我是透過《金陵十三釵》那個電影知道她的。去年也是因為我的學生介紹,跟賴導(賴聲川導演)結識,認識後他想請我來演一臺話劇。我一去釋出會,我才知道有倪妮,我說,你就是倪妮?很聰明。
譚飛:挺有靈氣的一個小姑娘。
郝光:她特別特別用功。我說她可能是一個個例,就是她學的不是表演,但是她能在舞臺上呈現的特別有光彩。
譚飛:很有天賦。
郝光:天賦和用功分不開,太虛心了這個孩子,只要稍微有一點不懂,她就會去問賴老師,有的時候也來問我,有的時候問樊光耀(《么么洞捌》男一號),那麼光耀也會非常細緻地去跟她講舞臺呈現應該是什麼樣。有的時候她也問我,我也會告訴她,但我不會像光耀那樣告訴她這個地方應該怎麼演,但是我可以告訴她這個人物是怎麼形成的。她學得很快,她真的是非常不錯的一個女演員,很有光彩。
譚飛:聽說你明天又要進組?
郝光:明天我就進組《朝天宮下》。
譚飛:對,聽說這是江蘇大劇院在排的一個原創話劇,它也講的是抗戰的事吧?
郝光:抗戰,就是南遷的文物遷到南京以後,放在了故宮博物院南京分院,在現在的江蘇省崑劇院後面。
譚飛:對,江寧府學。
郝光:我們要把9000多箱文物往西遷,往重慶方向走,剛走完日本人就進城了,也就是谷壽夫(南京大屠殺主犯之一),然後他派了一個文物搜查隊專門搜查文物。
譚飛:是,日本人就對中國的文物特別有陰謀。
郝光:而且他們早就盯上了,從北京開始就盯這批文物,他們就查到了我演的祝同禮(故宮博物院文物館館長),一開始他們認為我是看門的,後來日本的特務進來,當著我的面就喊,“祝所長,你是祝所長,你不是看門的。”
譚飛:相當於是掃地僧,他們認為有高人在那兒。
郝光:日本人認為,祝所長在的地方,文物一定在。人家說為什麼呀?他們說,因為故宮人他們說過一句話,人在,文物在;文物在,人在。
譚飛:聽這劇情這故事也是挺震撼的,而且比較新穎,講的是博物館的題材。
郝光:對。
譚飛:我們也看到江蘇演藝集團原創的歌劇《周恩來》,你也是導演。你在廣播劇裡演過周總理,確實從側面看還挺像的,看來跟周總理的緣分也很深。你講講《周恩來》創排前後的一些故事。
郝光:我是中間段進來的,因為前面的導演組成立以後,他們覺得最好能找一個表演指導進入。
譚飛:有表演經驗的。
郝光:對,因為周總理他是一個人們特別熟悉的形象,你要是演得不像,那麼你演技再好,人家還是說你不像,你不是周總理。化妝也很幫忙,那麼我自己再從總理的語言的語感來貼近他,因為我搞過廣播劇,我知道他語言的特點。他是江南人,但他又不是江南普通話,應該是蘇北官話,它裡頭有很多的語言的元素在裡頭,比如陝北的音,四川的、天津的,江西的都有,反正它特別的雜。但是就是這種雜形成了總理特有的一種語言闡述的魅力,所以在這方面我給予他們一些幫助。還有在表演上、人物塑造上我給予了他們一些幫助。
譚飛:那你覺得導歌劇跟導話劇最大的區別是哪兒?因為我也看了歌劇《周恩來》。
郝光:是嗎?
譚飛:我看了,它首先選的幾幕還是比較精當的。
郝光:對,它很典型的。
譚飛:對,都還是他生命中特別有光彩和代表性的幾幕,而且《周恩來》也體現了他對穎超同志的愛,是一個偉人又是普通人的這麼一個視角。
郝光:對,我們就是想從普通人來入手體現他的偉大。
譚飛:對,但是歌劇肯定跟話劇不一樣,因為歌劇它的詞沒那麼多,它的資訊量好像沒有話劇那麼大,但是它很濃縮,因為它得靠歌詞來傳遞情感。
郝光:沒錯。
譚飛:它區別在哪兒?怎麼去把它表現好?
郝光:我跟您這麼說,一開始我也挺困惑,到底要怎麼弄?最後我總結出來了,把咱們的對話不是說出來而是唱出來,唱出來就是歌劇,說出來就是話劇。
譚飛:您這分的對,也挺簡單。
郝光:對,就這麼簡單。就是他只要一說話,一要表述你就唱,不要說。
譚飛:是,而且可能歌劇的詞兒它更少一些過場的詞兒,它可能是更多講到實質的一些資訊量的東西。
郝光:對,而且一唱它就比較詩化,為什麼莎士比亞的戲是詩劇,它跟歌劇就比較貼,我們這兒就是越接地氣越好,越生活化越好。
三
這屆了不起的“後浪”
譚飛:今天聽說你也剛剛參加了一場名為“印記”的抗疫活動。
郝光:對。
譚飛:說在場有好多是您的學生,作為老師在這個時候跟學生同臺,您是一個什麼心情?
郝光:挺美,這是我今年第一次登臺演出。
譚飛:就等於這是第一次線下的活動,之前都是“雲”上。
郝光:你像原來都是在雲上,雲裡霧裡。疫情後第一次面對觀眾,就是面對這些凱旋而歸的英模,我真替我自己感覺到光榮,而且在這種機會能夠師生一塊同臺,還是很幸福的,挺美的一件事,挺好。
譚飛:我看到郝導您女兒現在也是很優秀,算是“後浪”的代表了,她也在煤礦文工團話劇團當副團長,表演、導演,策劃都能來。
郝光:對。
譚飛:她也是中戲畢業的?
郝光:對,我倆都是。
譚飛:那作為父親,您在教育女兒上有沒有什麼心得?然後怎麼看待女兒的未來?
郝光:我也沒想到自己的孩子會幹這行,我原本也不太支援她幹這行,最後她偏要幹,我說幹你就得吃苦,因為我們這行不好乾,這個苦以後吃了還不許喊。
譚飛:沒有後悔藥的這一行。
郝光:對,沒有後悔藥,我說你在這個當口你幹了這個,你要想轉就來不及了。她在這個過程中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教訓,其實我的希望還是,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麼你就好好地往下走,慎重地往下走。做一點實事,不要太浮躁,不要太去追求名利,那些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譚飛:所以我覺得郝老師的家訓,我聽到兩個特點,一個是謙和,一個就是手藝人就做好手藝人的事兒。我要把這個藝術本身搞好,可能這比名和利都重得多,這個可能是你對女兒的教育上對她特別大的一個影響。
郝光:是,這個對她的確是有影響,雖然她現在已經獲得金獅獎了,但我也依然這麼要求她。
譚飛:絕對是遺傳的。
郝光:我培養了將近兩百個學生,這個我覺得比獲得再多的獎都好。所以現在我走在全國各地,都會有人叫我一聲“郝老師”。
譚飛:這種幸福感可能比自身成就還要過癮。我們也希望郝老師能夠培育更多的英才,同時也能做出更多更好的精品給觀眾。
郝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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