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重點
1、現在的中國說唱重鎮在西南,以說唱會館為代表的川渝地區彙集了最優秀的說唱力量。從這裡走出的謝帝憑藉《老子明天不上班》成為第一個被中國大眾熟悉的地下歌手。“(四川地區)這邊生活節奏沒那麼快,壓力也沒那麼大,”NASA俱樂部老闆洛桑如是說。
2、國內第一個說唱組合、國內首張說唱專輯、國內音樂節第一次設立hip-hop舞臺……說唱圈的很多早年大事都發生在北京,那時說唱在此“不再是小圈子裡玩一玩的事了”。2015年,說唱組合陰三兒上了文化部“黑名單”,組合解散,北京說唱圈的光輝不再。
3、“說唱歌手渴望成功,只要精神正,我們不會排斥是怎麼從地下走向主流的,”90後說唱歌手王以太說出了很多rapper的心聲。隨著商業和資本的加入,越來越多說唱歌手選擇簽約唱片公司,比如謝帝、Higher Brothers和紅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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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娛樂專稿(文/馬小西 責編/陳四郎)
“有freestyle嗎?”這句話,點燃了2017年的。
最先得益的自然是地下音樂人們。挾裹著巨大的人氣,說唱歌手TT在微博發動態表示“我之後微博可能會發些廣告了”——這一聲招呼換來超過1萬6千條評論、5萬多個點贊。僅僅兩個月前,早被視為說唱圈一線歌手的他,一條微博的評論也還只有平均幾百條。而透過綜藝節目《明日之子》走紅的說唱選手馬伯騫一週內狂漲了6萬粉絲,另一位周震南則漲了3萬。
跟隨粉絲增長而來的,是偶像歌手級別的待遇。在上週六“商務說唱”孫八一被複活之前,他與鈞澤的早先一戰敗北,讓雙方粉絲在各類社交平臺上“打”成一團:孫八一的粉絲組團攻擊鈞澤“背後有槍手”、“作秀”,鈞澤的粉絲則吐槽孫八一“土氣”、“醜”。最終以鈞澤經紀公司的一紙宣告暫時平息事態。
這場聲勢浩大又始料未及的走紅,對中國的說唱歌手們來說多少有些姿勢尷尬。Hip-hop火了,但是仍有大批的觀眾連“說唱”與“喊麥”有什麼區別都搞不清楚,至於“hip-hop包括了塗鴉、街舞、B-box以及DJ打碟諸多分支,說唱只是其中之一“這樣的基本概念亦無人關心。
“中國的嘻哈到底是什麼樣?”當我們帶著這個問題走遍北京、成都、廣州等幾個說唱“重地”的時候,幾乎所有rapper都用明顯嫌惡但又儘量保持禮貌的語氣說,最好還是不要用“嘻哈”這個詞吧。
“‘嘻哈’就是一個特別傻的,來自臺灣的翻譯,hip-hop一點都不嘻哈,黑人音樂源於痛苦,哪能嘻嘻哈哈?”說唱歌手KAFE.HU說。同樣,說唱會館成員TY在微博上說:“除了臺灣朋友,一切說hip-hop為‘嘻哈’的均被我視為敵人。” 語調傲慢,不容誤讀。
中國有hip-hop,但不是在上。
1、中國說唱17年:地下音樂的征戰與沉浮
時光回到千禧年,中國hip-hop發軔之處。
“沒有,就沒有中文說唱,”80後音樂製作人卡斯認為,這句話不是誇獎也不是誇張,只是一種客觀評價。
2000年,北京人王波認識了在五道口當酒吧DJ的美國人鄭孑,而後相繼結識了加拿大華裔馬克,和另外一個有愛爾蘭血統的美國人賀忠。他們組成了國內第一個說唱組合:隱藏。
王波是那時地下說唱的絕對領軍人物:從2002年到2004年,他參加了剛被引入中國的Iron Mic說唱比賽,並三次蟬聯全國冠軍。
隱藏組合的是國內第一正意義上的說唱專輯
2003年,王波及組合獲得了京文唱片的合約,專輯《為人民服務》面世——這是國內第一張純粹意義上的說唱專輯。京文唱片花了很大的功夫對他們進行包裝,從策劃、發行、打榜、封面都精心策劃。當年隱藏組合參加了主流音樂頒獎盛典,與他們同臺的是、等一眾流行大咖。
這大概是國內hip-hop地下音樂人第一次如此接近主流樂壇。
正當樂迷們以為hip-hop在歐美的主流地位能夠復刻到中國時,國內唱片行業迎來了寒冬。當年的專輯《冷酷到底》賣出了145萬張——這幾乎已經是中國流行音樂輝煌十年的句點了。流行音樂被盜版打擊得千瘡百孔,更何況是小眾門類的說唱。
出專輯之路或明或暗地受阻後,音樂人將重心轉向了建立北京的hip-hop線下派對場景。
2004年開始,每個月的最後一個週六,由隱藏參與組建的hip-hop品牌Section 6都會舉辦主題派對,把全城熱愛說唱的年輕人聚集到一起。在這裡,他們或蹲或站,一打招呼,滿嘴的俚語,搭配規矩的見面手勢。有人即興說唱,有人當街起舞,可以說,這個烏托邦式的hip-hop派對培養了後來很多優秀的說唱歌手——陰三兒的三位成員就曾在這裡享受著街邊扎堆的樂趣。
在一段時間,北京有固定的hip-hop主題派對
如同美國的說唱音樂以地域區分派系,當京城說唱圈初具規模的時候,成都、廣州等地也開始出現了類似的地下群體。
來自成都的老熊寫了第一首四川話說唱歌曲《South High》,併成立了說唱團體“BIG ZOO”——這個團體也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說唱會館”的前身。而作為國內用四川方言玩說唱的第一人,老熊的風格也影響了後來的年輕歌手:那時候找他討教的廠區小子謝帝,後來憑藉《中國好歌曲》()一夜成名,把四川話rap搬上央視舞臺。
同時期的廣州,粵語說唱的氣候也正在形成。2003年,肥寶組建了廣州本土說唱團體Dumdue(噔哚),2006年演變為“精氣神”,是目前廣州最大的說唱團體。
精氣神部分團體成員(左起):DJ-Edi肥軒、肥寶KidGod、瘦恆Soulhan
北京說唱歌手小老虎第一次有了“說唱不再是小圈子裡大家玩一玩的事兒了”這種感覺,是在看了2008年陰三兒的那場標誌性演出之後。當時這個北京說唱組合他們的首張唱片《未知藝術家》在位於北京鼓樓東大街的MAO live house舉辦首場會,打破了這個地方的票房紀錄——之前的紀錄保持者是搖滾樂隊新褲子。
但歌迷們的狂歡還是來得太早了,中國說唱還是沒有抵過七年之癢。
2015年,陰三兒再次出現在主流媒體的報道中,只不過這一次,內容不再是他們某場演出的火爆場面,而是被文化部封殺的訊息。那年8月,他們所有在網上能搜到的歌曲,幾乎都上了文化部公佈的“黑名單”,被嚴令下架。
陰三兒曾經代表了地下說唱圈的興盛景象
後來,陰三兒解散了;再後來,MAO因負擔不了高漲的房租關門停業。
兩週前,前陰三兒成員然原本在北京有個專場演出,卻在前一晚被臨時叫停——儘管之前的海報上已經婉轉地寫著“專場”。
2、Hip-hop南襲 “雙城”崛起:“總要有人做出犧牲”
如今的國內說唱圈,早已不再是北京的天下。
“就像你小時候玩跳皮筋一樣,總要有人來撐皮筋,如果沒人願意犧牲,那還玩什麼。”這話從老熊嘴裡說出來,意味深長。
2009年,他和朋友一起成立說唱會館的時候,川渝地區的說唱還在被北方“碾壓”的狀態下緩緩生長。直到2013年,他因理念不合而退出,南方的說唱勢力依然沒實現真正的“逆襲”。
但現在,以說唱會館為代表的西南地區說唱已經成為全國最優秀的說唱力量。
來自說唱會館的Higher Brothers是中國說唱走向世界的開始
上個月,簽約美國唱片公司CMG剛滿半年的Higher Brothers全球發行了自己首張正式專輯《Black Cab》,來自成都的四個男孩馬思唯、Dz、Psy.P、Melo成為了川渝說唱的驕傲,打響了中國說唱走向世界的第一槍。
在此之前,南派“逆襲”的一個標誌性事件是,2014年,說唱會館成員謝帝憑一首《老子明天不上班》殺進《中國好歌曲》全國四強,成為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被大眾熟悉的地下說唱歌手。
相比北方說唱較為犀利的風格,謝帝的《老子明天不上班》曲風輕鬆愉悅,加上方言自帶的詼諧感,讓很多不懂說唱的人意識到,“原來說唱不只是凶神惡煞,聽了也可以很開心”。同樣的感覺在來自重慶的GAI爺的《超社會》裡也能找到,他在歌裡一遍遍用方言唱著“老子社會上的,老子社會上的”,可誰知道這句經典歌詞,只是他在上廁所時閃現的靈感。
謝帝把四川話的方言rap帶上了央視舞臺
“(四川地區)這邊生活節奏沒那麼快,壓力也沒那麼大,你從歌裡感受到的那些自在、鬆散、甚至有點慵懶的狀態,都是真實的生活寫照,”精通hip-hop文化的洛桑三年多前在成都保利中心開了一家名叫NASA的俱樂部,這裡成了川渝地區說唱崛起的最佳見證者。
你很少在國內其他地方找到這樣一座魔性的大廈:白天它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寫字樓,而到了晚上,穿著寬大校服的學生、打扮時髦的年輕人、手握啤酒的老外,紛紛湧入大廈高層中,穿梭在一間間隱秘的club,其中最負盛名的便是位於19樓的NASA。
白天十分的NASA,到了夜裡人聲鼎沸
TT、GAI、TY、Higher Brothers、KAFE.HU、小老虎……國內說唱圈叫得上名字的歌手幾乎都來NASA演出過。洛桑說,這裡最好賣票的一定是說唱,遇上比較有名一點的人來,門票基本上在預售階段就可以賣空,“最火爆的一次是週年店慶,請了好多組說唱歌手來,那一晚人流量超過一千,”而這個由兩間普通loft合併而成的俱樂部,不過只有一百多平米。
除了本土歌手,洛桑每月還會邀請三到四名海外DJ來NASA演出。之餘,他會請這些音樂人為當地的年輕hip-hop愛好者開辦免費的workshop,傳授編曲、打碟等音樂技巧,同時他也會把本土歌手做的一些說唱作品交給這些國外DJ進行remix改編,而後進行二次推廣——GAI的《超社會》就是個例子,這首歌讓他在國際上也小有名氣。
NASA俱樂部儼然區別於以買醉為目的的普通酒吧,而更像是對類似說唱的亞文化進行“孵化”的工廠。這樣的場所在成都還有很多——隨著川渝地區說唱的發展壯大,它們也成了這個可以稱作“閉環”的生態鏈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Koala的酒精實驗室坐落於無裡創意園區,面積同樣不大,白天,說唱會館的成員與其他熱愛說唱的年輕人聚集於此談音樂談理想,到了晚上,這裡就成了hip-hop文化的輸出地。
我們採訪當天是工作日,沒有專場活動,在臺上打碟的是一個18歲男孩。“他馬上就要去美國學音樂了,”一年前,85後老闆Koala辭掉了四川衛視的高薪工作,和朋友開設了這間俱樂部。“我也想盡量為這些喜歡hip-hop的年輕人做些什麼,比如提供場地出來讓他們練習,同時也能讓更多人聽到他們的音樂。”
酒精實驗室裡正在練習打碟的18歲男孩
也是在酒精實驗室,我們偶遇到了老熊——在退出說唱會館沉寂了一段時間後,這裡現在是他“重出江湖”的重地。如今老熊結了婚,又剛當了爸爸,對於說唱雖依舊堅持,但也少了很多衝勁,因為說唱圈的聚光燈早已經打在了另一批人身上。
他並沒有感嘆生不逢時,而是把自己比作了那個撐皮筋的人。
3、新老分裂:誰在為說唱走上前臺而努力
陷阱說唱(trap),時下最受年輕人歡迎的hip-hop音樂型別。以川渝地區為代表的西南說唱能在這一兩年迅速崛起,玩這種音樂的年輕人,比如全體成員都是90後的Higher Brothers,功不可沒。
去年,“地下8英里”說唱比賽,Higher Brothers的馬思唯與紅花會的進行了一場無伴奏battle表演。那時馬思唯就已經將自己的韻律設計從old school的相對規整轉向trap的靈活多變了。
關於這種音樂型別,馬思唯有句名言——你可以不喜歡,但你無法阻止說唱的發展。
在全球,陷阱說唱也是風靡主流音樂市場的hip-hop音樂。這種節奏迷幻、音樂性多於實質內容的說唱當然也就成了國內年輕一代rapper們緊跟潮流的時髦標籤。
半個月前,紅花會和itsogoo兩個說唱團體同時在北京舉辦專場:一個是創立於西安,平均年齡23歲的說唱圈“當紅炸子雞”,一個是來自北京,成軍十年依然堅持old school風格,混跡地下的老牌團體。這兩場畫風完全不同的演出,就是現在國內說唱界新派與舊派的較量,“偶像”與“地下”的對決。
北京老派說唱團體itsogoo最近舉辦巡演
“我們地下不過是不夠輕,你們為什麼總聽陷阱?”作為itsogoo的表演嘉賓,小老虎一如既往地即興發揮,跟觀眾開了個玩笑。
“我現在教你們製作一個trap的編曲10分鐘就可以了,非常簡單,隨便拉一個節奏鼓點,再加上幾個重複的電子音就好了。”在小老虎看來,和十幾年前網際網路還沒有那麼發達的時候相比,現在想要做出時髦的曲風很容易,但缺了思想內涵,hip-hop就變得沒有那麼“神聖”了。
“現在去看演出,要麼像追idol一樣,我覺得你挺帥的,我是你的迷妹,要麼就像是去蹦迪一樣,是種日常消費行為,不會多想,只要跟著音樂一塊兒跳就行了。”
他說的沒錯。當他在臺上隨性開著那個玩笑的時候,五公里外,女孩兒們正瘋搶這從臺上扔下來的礦泉水瓶,那上面有PG One的親筆簽名——他也是最近因綜藝節目迅速躥紅的說唱明星。
紅花會是最近迅速躥紅的說唱團體
在場的一名29歲的女粉絲沈茜(化名)告訴我們,她之前從來不聽說唱,這也是她第一次到live house看演出。現場,很多人都像她一樣,短短一個月內變成了“嘻哈迷”,把自己歌單裡的流行歌都換成了說唱。沈茜最近還迷上了街頭潮牌,當天看演出的時候,還特意穿上了和PG One同款的阿迪達斯球鞋。
觀看這場演出之前,沈茜還跑去了電影《悟空傳》的釋出會現場——她並不是去看電影主演和的,而是因為當天PG One和其他幾位紅花會的成員也去了,並在現場來了段freestyle的battle。
那一天,紅花會對同場的一眾明星喊話:“沒有什麼風格能侷限我,總有一天我比彭于晏還火”。
4、 “商業”與“地下”的抉擇
一個月前,香港說唱歌手歐陽靖,也就是“hip-hop man”,還沒有自己的微博賬戶,現在,他的微博粉絲已經達到81萬。而PG One、小白等人的微博也在短時間之內漲粉幾十萬。微博上,他們不僅和粉絲積極互動,還和每個成熟藝人一樣,發些與商家合作的廣告。
人氣背後,是巨大的商業價值。比起十年前的“輕量出擊”,這一次資本的野心似乎更大了。
謝帝、紅花會、Higher Brothers都已經成為唱片公司的簽約藝人
今年3月,早在紅花會透過綜藝節目被更多人知道之前,他們就被摩登天空旗下的說唱廠牌MDSK招入麾下,登上了全國草莓音樂節的舞臺,還進行了北京、深圳等城市的專場演出。
謝帝透過選秀成名後,火速簽約了老鄉的公司,不僅發唱片,今年還受邀參加了三檔衛視春晚();Higher Brothers投靠了美國唱片公司,與Keith Ape、Rich Chigga、Father等說唱歌手成為同門,他們的好幾首歌曲的MV都在YouTube上獲得了超過百萬的播放量。
成立於2005年的廣州老牌說唱組合講者,在去年初也脫離了加入多年的本土說唱獨立組織ChillGun,簽約了一家深圳的唱片公司。
“說唱歌手渴望成功,這沒什麼可掩飾的,只要精神正,我們不會排斥是怎麼從地下走向主流的,”說唱會館的90後的說唱歌手王以太的話代表了很大一部分說唱人的心聲。
被問到為何會選擇簽約公司,紅花會直言不諱地說,“強強聯手”。的確,有大公司背書、利用公司的宣傳、演出、品牌資源,無疑是樁兩全其美的生意。就像講者主唱Fat B說,簽約公司的最大好處是,“歌手不用再為音樂以外的事情操心了”。
然而,對於一些在圈裡混了多年的說唱歌手來說,“商業”依然不是一個正面詞彙,因此不少人選擇獨立,“創造一個世界,自己做皇帝”。
北京說唱歌手小老虎堅持“地下”發展路線
比如小老虎,他對唱片公司的能力就持懷疑態度。“現在是流媒體時代,藝人的需求發生了變化,而唱片公司提供的服務有限,思路也相對傳統。而且,現在公司也希望坐收漁利,希望你先有人氣基礎,在版權方面又很強勢,所以這個有點尷尬。”
對於唱片公司的音樂製作能力,他也並不看好:“主流(音樂環境)裡沒有資深,也沒有專家,真正(玩說唱)的專家都很年輕,都待在家裡臥室裡呢,”小老虎把說唱看作“真正屬於興趣的音樂”。“等到這些人中的一部分,進入了主流音樂工業,將來才會有真正的hip-hop商業版圖。”
所以,最缺的不是商業,而是專業。中國說唱默默發展了近20年,依然面臨這種尷尬,即使,它現在迎來了最接近光彩奪目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