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衝著馬龍·白蘭度去看的,可能失望會更多一些。
《現代啟示錄》看起來像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和馬龍·白蘭度在《教父》之後的二度合作。
然而,真正的男一號,其實是馬丁·辛。
馬丁·辛憑藉和泰倫斯·馬力克的長片處女作《窮山惡水》成名,緊接著參演了歐洲災難片《卡桑德拉大橋》。
21世紀後他比較知名的作品有《貓鼠遊戲》,美劇《白宮風雲》是他的絕對代表作。
還是感到陌生的話,《超凡蜘蛛俠》裡的本·帕克稍微熟悉點了吧。那就是馬丁·辛演的。
本來按照科波拉的想法,他是想請比馬丁·辛更大牌的演員來飾演貫穿全片的威拉德上尉的。
首選是與達斯汀·霍夫曼齊名的硬漢史蒂夫·麥奎因,1973年兩位好萊塢頂流合作了票房口碑雙豐收的《巴比龍》。
但因為拍《現代啟示錄》預計要遠赴東南亞實地拍攝至少3個月的時間,史蒂夫·麥奎因這樣當紅的巨星哪有時間陪你玩,即便邀請人是科波拉這樣如日中天的大導,也只能選擇拒絕。
同樣,曾和科波拉合作過兩部《教父》的阿爾·帕西諾,也不想長途跋涉這麼長的時間而推辭。否則,《現代啟示錄》有兩代教父重聚的噱頭,票房肯定會更好一些。
花重金請來馬龍·白蘭度,科波拉肯定不是讓他打個醬油而已。他扮演的是故事中威拉德上尉一路尋找的美軍傳奇人物庫爾茨。
馬龍·白蘭度的戲份遠不如馬丁·辛,但在電影中的位置卻同樣重要。要不是他足夠重量級,觀眾便會更加失望。
就是要和馬龍·白蘭度這種驕縱的天才演員合作,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拍《教父》的時候,白蘭度就需要專門的提示卡,才能較為準確地念出臺詞,因為他拍戲幾乎都不背臺詞。
科波拉力邀白蘭度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認為白蘭度對原著小說《黑暗之心》一定非常熟悉,這樣要念臺詞應該就簡單多了吧。誰知,白蘭度對這小說一無所知,所以在電影中,他經常是看著書或紙張在唸臺詞。
最麻煩的事情是,白蘭度來的時候是帶著發福的大肚子,而原著中庫爾茨是瘦高個子。
科波拉只能修改設定,並儘量不讓白蘭度露出肚子,多數鏡頭採用半身近景。
好在是白蘭度拿出了應有的實力,庫爾茨被賦予了神聖色彩。
不過,由於《教父》珠玉在前,白蘭度的表演並不算是特別驚豔。
致命的問題不是白蘭度沒能超越《教父》中的經典形象,而是科波拉將他放在了最後高潮部分才出場。
讓大牌壓軸登場是沒問題,問題是,科波拉實在太考驗觀眾的耐心了。
147分鐘的公映版還好,196分鐘的導演剪輯版,就要從影片開始,等待2小時40分鐘的時間,才終於看到期待中的馬龍·白蘭度。
所以說,要是隻衝著他來,失望大機率會大於喜悅。
經歷了前兩部《教父》的成功,科波拉的野心不再滿足於只是拍一部賺錢的商業大片。
他想要在藝術性上更加高超,更加地方型別,更加地前所未有。
確實,《現代啟示錄》是一部高水準佳作,在戰爭型別片中,當屬影史頂尖級別。當年戛納為了能讓這部片子參展,廢除了金棕櫚獲獎導演只能參選非主競賽單元的規定(科波拉1974年憑《竊聽大陰謀》獲獎),還專門改裝了影院音響,以滿足科波拉的放映要求。
結果,在還沒有完成製作的情況下,《現代啟示錄》與《鐵皮鼓》分享了金棕櫚獎。
為了能讓音響效果達到極致,科波拉沒少浪費時間,他採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杜比立體聲,五個聲道來鋪滿音牆,後期製作的時間因而被進一步拉長。
最終換來了最佳音響的小金人獎盃,算是沒有白費功夫。
只是,當時大部分影院都不支援他這種複雜的音效技術,多數觀眾都感受不到。
最多就是欣賞一下唯美的攝影畫面,讚歎一下靈光一現式的真實轟炸場面。
至於故事,更多就是兩個字。
煎熬。
《現代啟示錄》講述威拉德上尉接到一個任務,前往刺殺在柬埔寨自立為王的前美軍功勳戰將庫爾茨。
威拉德執行任務的過程是煎熬的,他穿越越戰前線,到達柬埔寨後,他原先的隊友已經沒了一半。
等見到了庫爾茨,他又遭受了從肉體到精神上的酷刑……
科波拉按照時間順序,平鋪直述地呈現了威拉德尋覓庫爾茨的全過程。
雖然有庫爾茨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神奇人物這樣一個大懸念吊著,路途上也有驚險的部分,但影片的整體節奏,實在是太慢了。
大多數時間,威拉德一行人都只是在閒聊。
文戲遠大於動作場面。
對普通觀眾來說,這簡直就是煎熬。
節奏太慢是科波拉自己承認的一個缺陷,以至於他之後又做了一個終極剪輯版,時長減少到183分鐘。
還被廣泛詬病的一點是,說教味道太濃。
庫爾茨就是一個價值觀輸出點,他親身經歷了越戰,所說的話具有權威,更何況他被無數人膜拜;
與法國人相遇那一段,作者觀點索性是直接寫在了臺詞上,表明了“越戰是一場虛無的戰爭”。
那《教父》也有說教味道啊,怎麼就沒被吐槽?
因為那是基於成功的角色塑造基礎之上的。一個充滿魅力的角色說出來的話,總是會令人信服。
庫爾茨的戲份受限,他的形象沒有教父那麼有血有肉;法國人那邊,更是有點工具人的意思,只為了讓作者表達主題思想而存在。
對於這種說教,觀眾意見相同還沒什麼,好在《現代啟示錄》說的是反戰,大家都普遍接受。不過一些資深點的觀眾,就會感到特別鬱悶。
科波拉試圖擺脫做得超凡脫俗,卻無暇照顧觀眾的感受。這讓影片的優缺點都很明顯。當然,你也可以認為節奏拖沓、過於說教的缺點其實不是缺點,而是科波拉所選擇的表達方式而已。
但有些評論家不這麼看。
“這是好萊塢40年來最大的災難。”
這句評論令到科波拉耿耿於懷,時隔多年他仍然能在採訪中提起。
或許這確實就是一場災難。
戲內戲外都是。
戲內。
不難發現,包括威拉德在內,幾乎所有角色,都是行為失常的瘋子。
最先遇到的比爾·吉爾戈,是一個在打仗時想要玩衝浪的中校;
進行“大行動”的軍營,大批士兵因為花花公子女郎的到來而發生騷亂;
性格各異的戰友們要麼逐漸失去理智,要麼瞬間失去生命;
看起來保留著文明的法國人,實際上是充滿怨言的憤青。
最後到庫爾茨那裡,所有人都瘋了。
包括庫爾茨在內。
戰爭把庫爾茨逼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瘋子,諷刺的是,他被人當成是無所不能的偉大神明。
《現代啟示錄》最神奇的地方是,明明所看到的是一群瘋子,所有事情卻好像在正常運轉。
軍人們在打仗,在執行著任務,或者開個勞軍晚會,都是見怪不怪的事。
但再想想,把他們逼成瘋子的罪魁禍首,戰爭,本身是一件正常的事嗎?
戰爭是災難,扭曲人性,製造創傷。
更大的災難是,人類把戰爭看作是正常的事。
被變成了瘋子,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戲外。
科波拉的拍攝,和美軍在東南亞的遭遇一樣,經歷了一場災難。
越戰在1976年7月才宣佈正式結束,科波拉在3月就已經開始了拍攝。
取景地菲律賓相對來說是安全的,沒想到當地惡劣的天氣卻成為了最大的阻礙。5月的一場大雨,幾乎毀掉了劇組辛苦搭建起來的佈景,拍攝進度一度停止。
6月隨著馬龍·白蘭度的進組,事情似乎開始順利,但預算已經超了,一直到越戰真的結束了,科波拉都沒完成製作。
1977年補拍工作開始,主角馬丁·辛犯了心臟病,差點就死在片場。以至於部分鏡頭是用替身拍攝的。
最終經歷了16個月的拍攝,長達3年的後期製作,《現代啟示錄》在1979年完成製作。
科波拉賭上了他自己的財產,像瘋了一樣做出了一部偉大的戰爭電影。
真的,把片名改成《瘋》,也是蠻合適的。
流傳得比較廣的誤會是,《現代啟示錄》的失敗導致了科波拉破產。
而且當時片方刪減了許多,以至於電影在導演剪輯版出來後,才口碑翻身。
實際上《現代啟示錄》的票房是賺回本的,科波拉自己的經濟危機和這部片子沒有直接關係。
但可以肯定,他的野心隨著這部大作的不如意,而消失殆盡。
80年代之後,科波拉走下了神壇,他拒絕迎合爆米花風靡的時代。
就像庫爾茨那樣,他成了與世隔絕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