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張藝謀,功成名就後攜數部新作再攀高峰
張藝謀已經70歲了。
熟悉的鴨舌帽下還是那張飽經風霜的臉。
顴骨倔強突出,每一條皺紋都似本人一樣沉默。橫橫豎豎亙在那兒,彷彿要把歲月擋在外面。只有那雙眼睛含著光,有將整個世界沉下去的犀利。
去年7月,他執導的《一秒鐘》和《堅如磐石》殺青。上個月,電影《懸崖之上》殺青。與此同時,他擔任總監製的《我和我的家鄉》也正在緊張拍攝中。
一部接著一部,張藝謀似乎像永動機一樣,從不知疲倦。
5月19日,《懸崖之上》殺青之際,編劇全勇先配圖併發文,“這部電影拍了159天,張導帶領全體劇組人員經歷兩次14天的隔離,真是歷盡千辛萬苦。”
照片上的張藝謀,口罩後是藏不住的笑意。他靜靜站在那兒,好似重獲了三十年前勇奪柏林金熊的意氣風發。
1
“第五代”
時間回到三十年前。
1988年,張藝謀登上柏林國際電影節的領獎臺。從頒獎嘉賓手裡接過金熊獎盃的那刻,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圖源:豆瓣 版權歸屬原作者
這笑容肆意張揚,彷彿蘊含了石破天驚的力量。
此前,亞洲電影常常在柏林國際電影節“顆粒無收”。象徵最高榮譽的“金熊獎”榜單上,從未出現過中國電影人的名字。
《紅高粱》的勝利,如同一把利劍刺破了中國電影在國際影壇的窘境,而張藝謀也將崛起的“第五代導演”帶向歷史舞臺的中央。
彼時的中國社會,正經歷著思想意識和美學風格的重大轉變。陳凱歌、田壯壯、黃建新、顧長衛、李少紅、霍建起等電影人,已陸續憑藉著《一個和八個》等影片嶄露頭角。
這些作品在故事結構、人物塑造和攝影構圖上的突破性和先鋒性,讓這些名不見經傳的電影學院學生找到了新的創作方式,也開創了以深沉的歷史思考和哲理思辨關照歷史、現實的風格。
在獲得柏林金熊之間,張藝謀曾在《一個和八個》《大閱兵》等作品中擔任攝影師,還曾在吳天明導演的《老井》中擔綱男主角,一舉拿下第2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
儘管風光無限,作品也備受業界認可,但同為“第五代導演”,張藝謀的電影之路卻比同輩的陳凱歌等坎坷得多。
2
命運
小學四年級時,學校要每個同學登記家庭出身。
父親畢業於黃埔軍校、母親是地主家庭的張藝謀不知如何填才好,只得帶回空白的表格與父母商量。
儘管在孩子面前,父母都儘量“收”著,但年幼的張藝謀還是敏感地注意到了他們憂慮的情緒,“他們一邊在那商量如何填,一邊在想如何不要刺激到我”。
初中畢業後,張藝謀被安排到陝西咸陽的棉紡八廠當工人。
開會的時候,領導對著在場的六百多人說,“黨員和團員都留下,其他人走吧”。眾目睽睽之下,只有“七年未能入團”的張藝謀一個人起身離開。
“當時我在會場上看到了,他的背影非常尷尬,全車間的人目光都投向了他。”當時的工友雷佩雲回憶,那時的張藝謀總是一種“不自由”的狀態。
在後來接受《十三邀》專訪時,張藝謀曾經坦言,少年經歷讓自己“自卑又隱忍”,也逐漸養成了“循規蹈矩,很低調、從不張揚,永遠從眾、隨大流”的性格。
儘管條件艱苦,但熱愛攝影的張藝謀從來沒有放棄過愛好,不僅省吃儉用買了一臺海鷗牌照相機,沒事就拉著工友們拍照;還會經常開動腦筋,創造性地加入導演思維在攝影中。
工友吳德功看過一個法國電影廣告《還我自由》,興致勃勃地讓張藝謀拍一張類似的。張藝謀聽聞,把五位同事拉到樓下,“你們現在想象自己是被抓來的地下黨,即將被槍斃。這個時刻,你們在想些什麼?”
這樣的巧思,換取了一張效果不錯的照片,也讓工友們注意到了張藝謀與眾不同的才華。
1978年,在工友的推薦下,張藝謀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當時的他已經是“28歲”高齡,不符合電影學院的招生條件。
不甘心的張藝謀將自己過往的攝影作品集結成冊,寄給了當時的文化部部長。幾經周折,認為“人才難得”的文化部長批文,讓電影學院破格錄取了這位學生。
“命運就是機會和抓住機會的能力”,多年後,在回憶自己這段入學史時,張藝謀還是唏噓不已。
所有的一切,從棉紡廠工人到成為電影學院的學生,再到後來從攝影系轉至導演系,都像是上天註定,更像是一場少了一個環節都無法成行的旅程。
3
“張藝謀,你何必呢?”
“王家衛是天才型的導演,姜文也是,但我不是。”
“我是用功型的,笨鳥先飛,吭哧吭哧的。”
在談及自己與天才型導演的區別時,張藝謀曾拿了王家衛舉例子,語氣中滿是羨慕。
他覺得王家衛才華橫溢,風格突出,且可以不論眾人的眼光,“拍的三個月都不要了、後面又補戲”,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創作習慣。
但張藝謀不能。
他覺得自己不夠有天分,就持續耕耘,保持快節奏的創作習慣,爭取每一年都有新的作品上映。
1994年拿到戛納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獎後,張藝謀陸續推出了《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有話好好說》《一個都不能少》《我的父親母親》《英雄》《十面埋伏》等影片,接連斬獲了數項奧斯卡提名和威尼斯金獅獎、英國電影學院最佳外語片獎等重量級獎項。
在籌備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期間,張藝謀同時還承擔著《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導演任務。
《張藝謀的2008》中,有這樣一個鏡頭:在一場太醫全家被誅殺的戲中,黑衣人即將從天而降。張藝謀正帶著奧運會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在屋裡開會。
門外的人大喊“快撤”,張藝謀及工作人員撤出,瞬間,房子倒塌。
這樣快節奏的生活,註定無法按時吃飯,規律作息。旁邊工作人員常勸“多吃點飯吧”,張藝謀不聽,“我沒有那麼大的運動量,新陳代謝也慢,吃那麼多幹什麼?”
於是片場休息室兩點一線,終日不休。張藝謀把每一分鐘掰成幾半用,生怕虛度任何光陰。
這樣的模式持續了很久。
在擔任慶祝新中國成立70週年聯歡活動總導演、2022年北京冬奧會主宣傳片總導演和杭州G20峰會期間,張藝謀分別籌備了《懸崖之上》《影》《長城》等作品,並在每一部電影上實現了新的突破。
很多人不解,“張藝謀,你何必呢?”
既然已經功成名就、載譽滿身,何必還要這麼拼命?
但張藝謀不然,“回想我的經歷,一步一步碰上的好機會,同代人比我有才華的不少,上代人就更不用說。”
“你還在浪費時間,虛度光陰,說不過去。”
4
逼迫
《張藝謀的作業》中,作者方希曾經寫道,自己曾經為他做過RtCatch個人價值診斷測試,結果很出人意料。
測試結果顯示,張藝謀的能量值很高,抗壓能力極強,但現階段自我成就感卻很低,對自己的表現也並不滿意。也就是說,張藝謀是一個“精力極度旺盛、自我期許極高、持續壓榨自我的人”。
這或許能解釋他對自己數十年如一日的“逼迫”。
除卻“逼迫”自己保持高效的創作習慣外,張藝謀的忍耐度超過常人。
在《宿命:孤獨張藝謀》中,作者周曉楓曾經提到,“別人要是踩了他的腳,他不吭聲;踩出了血,他不吭聲;都踩成殘廢了,他才找個機會一聲不吭地拄著拐走開,找個地兒自己療傷去了。”
2002年,張藝謀執導影片《英雄》,開創了中國電影全球票房的最高紀錄,也為中國電影大片時代的到來奠定了基礎。然而,釋出會現場就有人提出尖銳質疑,“《英雄》這部片子除了打架、風景和大明星外,還有什麼?”
次日,有媒體釋出評論,稱“張藝謀對場面的排程向排程團體操。”
如潮水般的嘲笑和質疑,儼然已不是第一次。自《紅高粱》始,《大紅燈籠高高掛》《一個都不能少》《英雄》和《十面埋伏》《三槍拍案傳奇》《滿城盡帶黃金甲》《長城》等都曾受到過業界和觀眾的批評,但張藝謀幾乎從不吱聲。
他總是默默地咽掉所有的聲音,逐一消化下去,再將目光和精力投向下一部作品。
十數年後,《英雄》《十面埋伏》等影片被重新提及,不少網友發表評論,“再回頭看,真的是被低估的作品。”
“用油畫工具畫出來的中國山水,仍不失為21世紀拔尖的大陸電影。”
但孰是孰非,似乎張藝謀早已不再在乎。
《十三邀》中,許知遠曾問過張藝謀,“你沒有那種超越時代的慾望嗎?”
張藝謀思忖了一會。
“你還想超越時代,能把導演這事做好就不錯。”
“你放心,
這東西真的是人走茶涼的事。”
作者、編輯:娜塔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