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影視行業來說,型別化水準常常是檢驗成熟與否的重要標誌。某一影視型別的風靡,總是與時代環境、觀眾趣味、產業程度等有著緊密的勾連。當然,型別並非一成不變的,而是一個穩固而開放的話語系統,既需要保持自身獨特性與穩定性,也需要不斷生長與創新。
近兩年,隨著我國影視產業的型別化程度不斷提升、流媒體時代觀影趣味的變化以及網際網路語境下審美的日益分眾化等,型別雜糅的趨勢越來越顯著,“懸疑+”“青春+”等融合策略頗為盛行。以今年已播出的國產劇為例,《開端》《警察榮譽》《風起隴西》《庭外》《天才基本法》《一閃一閃亮星星》等許多熱門劇目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多型別之間的嫁接與交融。那麼,當前國產劇的型別雜糅有哪些值得關注的經驗?又有哪些需要警惕的現象?
打破固有邊界,製造陌生化體驗
型別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模式化,型別的重複式創作會帶來型別的僵化與審美的疲勞。這兩年國產懸疑劇風頭正勁,但其中跟風者眾、創新者寡,導致懸疑劇同質化現象顯著,便是明證。
適當的型別雜糅能夠在保持型別獨特性的同時打破觀眾的期待視野,帶來新鮮的觀影體驗。今年的國產劇中,《開端》《一閃一閃亮星星》融青春愛情、懸疑故事與時空穿越於一爐,令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前者,還藉助公交車這一主要敘事空間討論許多熱門社會議題,展現出難能可貴的現實觀照精神。《庭外》將律政行業劇與懸疑破案劇相糅合,展現出法官、律師等法律工作者不為人知的行業故事與精神情懷。《警察榮譽》也另闢蹊徑,沒有重述警察劇中常見的刑警故事和警匪對決,而是選擇了同題材中少有的日常化民警故事,同時將行業劇、警察劇與家庭劇等型別元素相交織,堪稱當下國產警察故事中的一股清流。
其中更值得一提的,是電視劇《風起隴西》對於諜戰劇邊界的開拓。縱觀我國諜戰劇,幾乎毫無例外地以20世紀中國革命歷史為背景,在“短20世紀”的“漫長的革命”裡反覆尋找新的敘事可能性。雖然一些作品力圖以生活化、職場化、偶像化、推理化等方式求新求變,但國產諜戰劇毫無疑問正面臨著越來越同質化的困局。而《風起隴西》將成熟的現代臥底故事嵌入古代歷史時空,從而開拓了新的創作空間。該劇有意另闢蹊徑,沒有重述大眾熟知的歷史,而是選擇了群星黯淡的蜀漢末期,從“大意失街亭”“揮淚斬馬謖”等歷史典故切入,以架空歷史的方式引出一系列虛構的人物與情節。從由司聞司、軍謀司、靖安司等組成的情報部門“司聞曹”,到“燭龍”“白帝”等鬥智鬥力的間諜,再到五仙道的隱秘行動,這些虛構的人物、機構、情節等被巧妙又自然地鑲嵌進三國真實的歷史縫隙中,從而呈現出奇異的陌生化效果。
融通多重時空,實現對既有型別的超越
好的型別融雜糅不僅能夠給觀眾帶來新鮮的體驗,更能夠為原型別開啟更多的表意可能性,創造出更多的語義空間。
例如,《警察榮譽》的型別雜糅使得該劇建構起了頗為有趣的派出所空間:一個聯結家庭空間與社會空間的獨特職場空間。職場中不斷升溫的師徒關係,成為彌閤家庭情感裂痕的粘合劑。譬如李大為與陳新城的師徒情感變化以及李大為逮捕親生父親的情節,便是傳統文藝作品中慣常採取的“代父”“弒父”的敘事手法。而將家庭故事與社會案件相勾連的方式,也令該劇呈現出既真切又深廣的現實意味。這種職場、家庭、社會等多重空間的融通,令該劇逸出了傳統警匪劇單純注重複雜人性剖解或社會議題表述的表意模式。
《風起隴西》的三國新解也為諜戰劇營造了更多的表意空間。革命者的崇高信仰與家國情懷是諜戰劇一以貫之的價值底色,以至於在既往許多作品中,人之常情與人性多樣往往處在不同程度的被遮蔽狀態中。近年來,許多諜戰劇嘗試以愛情故事、日常生活等來重述或豐富革命歷史的講述,但先天限定使其很難拓展出更加多重的表意空間。與之不同的是,《風起隴西》的敘事時空賦予了創作者更多反思歷史與借古喻今的自由。該劇故事雖然從蜀漢立場講述,但有意消解蜀魏之間政治立場的對峙,而將重心轉為呈現小人物被大時代裹挾的命運,從而為探討個體與集體、個人自由與社會正義等議題提供了契機。影片藉助“陳恭”這一為個體自由而慷慨赴死的悲劇性人物,觸及了現代個體普遍面臨的精神困境,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對既有諜戰劇的反思和超越。
融合互補,是型別雜糅的成功之道
當然,在看到《警察榮譽》《風起隴西》等電視劇透過型別雜糅的方式不斷創造新鮮體驗、拓展表意空間的同時,也要看到當前國產劇的型別雜糅中也面臨著不同的創作困境。一些劇集的型別雜糅沒有取得相得益彰的效果,反而貌合神離,存在表面雜糅而內在割裂的狀況。
第一種割裂狀況是型別錯位。所謂型別錯位,是指型別元素的雜糅導致作品原有的型別定位產生偏離,敘事與人物脫離了該型別的創作慣例。例如,電視劇《庭外》作為律政行業劇與犯罪懸疑劇的嫁接,由於題材的新穎,以及採取《庭外·盲區》《庭外·落水者》兩個篇章一張一弛的創新性雙線敘事形式,引發了不少觀眾的關注。但需要看到的是,該劇作為律政行業劇,卻沒有專注於描畫法律工作者的職業特性與工作狀態,反而將重心放在法官魯南、律師喬紹廷是如何大顯神通地偵破案件、追查兇手的。《庭外·落水者》中,對於律師本職工作的呈現遊離於喬紹廷與曠北平的權鬥之外。該劇將重點放在為喬紹廷這一落魄失意但心懷正義的律師塑造崇高形象、建構人物弧光,同時對於曠北平這一反派人物的塑造也顯得十分江湖化,活脫脫把律政行業劇拍成了警匪劇。
另一種割裂狀態則是顧此失彼。所謂顧此失彼,指的是型別雜糅過程中,創作者過於凸顯某一型別元素,忽略型別元素間的和諧互補。這種現象,在當前“懸疑熱”中體現得很明顯,許多打著“懸疑+”旗號的國產劇並沒有處理好懸疑元素與其他型別元素的交融。例如,《八角亭迷霧》雖有大導演坐鎮,但該劇把重心放在剖解家庭倫理關係和探討原生家庭之於個體成長的影響上,懸疑元素只是扮演了輔助性角色,從而沒有收穫預期的收視效果。同樣是愛奇藝“迷霧劇場”推出的作品《淘金》則是另一種情形:該劇定位在“懸疑+冒險”,但耽溺於建構各種各樣的懸念,導致懸疑點過於模糊、遊移、閃躲,缺乏統攝全域性的核心懸念。這種敘事方式,大大消磨了觀眾的觀看耐心,最終也影響了冒險故事的鋪展。
由此可見,型別雜糅固然能夠帶來陌生化效果,但並不意味著就能離成功更進一步。更重要的是,創作者要處理好不同型別元素之間的互動對話關係。不同型別之間不一定有主次之分,但一定要融合互補、相得益彰,這才是型別雜糅的成功之道。
作者:李寧(文藝學博士後、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講師)
策劃:邵嶺
編輯:徐璐明
責任編輯:範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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