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耕
我懷疑那些只會讚美的作家的動機。希望讀者在對現實針砭中看到光明、看到希望,這才是現實題材小說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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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餘耕,最著名的頭銜是超級網劇《我是餘歡水》的原著小說作者。而在他最新出版的中篇小說集《我是夏始之》中,他的自我介紹也和餘歡水一般“人間真實”:打過籃球,沒進過省隊國家隊;做過警察,沒破過大案要案;開過攀巖俱樂部,沒攀巖之前有恐高症,不攀巖後更加恐高;幹過銀行,進銀行前對數字不敏感,進入銀行後對數字越發混亂;最喜歡的工作是做記者,因為它看上去不像份工作,不打卡不坐班,不用誇女同事瘦了,也不用拍主編馬屁,一切拿稿子說話。
年近不惑時,迷惘的餘耕想寫份遺囑,寫著寫著成了《德行》,這是他的第一部小說。就這樣,他也在虛構的世界裡“活”了下來,陸續給讀者帶來了餘歡水、夏始之、餘未來、金枝、玉葉……偶爾,餘耕也回到現實世界吹吹牛,自詡是打籃球裡小說寫得最好的,但不巧有一天遇到了馮驥才先生。
中青報·中青網: 《我是夏始之》中收錄的《末日降臨》,是《如果沒有明天》的前身,《如果沒有明天》是《我是餘歡水》的原著小說,對於這三者,你各有什麼評價?
餘耕: 《末日降臨》是一部黑色幽默的中篇小說,我是一口氣寫下來的,當年被選評為《小說月報·原創版》的年度精品小說。三四年後正好有一段空閒時間,我覺得《末日降臨》還有拓展空間,就把它擴寫成了一個小長篇《如果沒有明天》。兩個小說幾乎一脈相承,風格也沒有變化,但是我覺得擴寫後的《如果沒有明天》更過癮,因為餘歡水的反彈力度更大。網劇《我是餘歡水》則是另一種藝術呈現形式,編劇在忠於原作的基礎上增加一些複線,使得這部劇更加豐滿,屬於比較成功的改編。
中青報·中青網: 餘歡水、餘未來、夏始之……小說中的人物名字都比較有意思,是怎麼起的?為什麼讓餘歡水跟自己姓?
餘耕: 我開始寫作的時候,都是很隨機胡亂地取個名字,有時候懶得想,就會先拉一個朋友的名字臨時用,當然這個朋友的性格肯定與我要塑造的人物性格相似。在接下來的寫作中,我會與我筆下的人物熟稔,沒準哪一天便會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跳進我的腦海,這個名字便會替代我朋友的名字。
例如餘歡水的名字,最早就是我一個性格很窩囊的哥們兒的名字。故事寫到一半的時候,餘歡水得知自己罹患絕症,孟郊的“誰言魚水歡”這句詩就突然冒了出來,於是,我把朋友的名字改成“於水歡”。寫到後來,尤其是被綁架在山洞裡的時候,餘歡水要把自己的豁達勁兒帶出來,讓我聯想到王勃的“處涸轍以猶歡”,於是,又把“於水歡”改成“於歡水”。寫到小說末尾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對人物產生感情,於是乾脆把姓也改了,改成與我筆名相同的餘。
欒冰然,倒過來讀就是網路用語“然並卵”;《我是夏始之》裡的夏始之,則是“夏時制”的諧音梗,因為夏始之被孤兒院收養那天正好是中國實行夏時制的第一天,目的也是要告訴讀者,夏始之這個故事的起始時間。
餘未來是我比較喜歡的人物,他的身上充滿了理想主義的光。我在小說裡的閒筆處,說餘未來的堂哥是餘歡水,為了說明餘未來一家的生存境遇,連餘歡水這樣的人都瞧不上他們。既然是堂兄弟,那餘未來自然也要姓餘了。
中青報·中青網: 你筆下的故事充滿了“人間真實”:老公出軌、孩子走失、城市拾荒……你在現實中會主動去接觸這類人群嗎?
餘耕: 在我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十字路口,聚集了一大批民工,他們都是打散工的。每天早晨,這些民工早早聚集在這裡等待僱主。我散步的時候,經常會揣摩這些民工內心的感受。我們每天早晨走出家門去公司上班,至少有一個目的地,但這些民工每天走出家門,根本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工作……而這個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這就是真實的人間。
我有時候也會停下來跟他們聊天,他們有的是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來到陌生的城市討生活的。有一個老趙,我問起他的老婆是不是還在洗衣店打工,旁邊有人起鬨說他老婆跟人跑了。老趙臉上露出憨憨的笑,渾不在意地回懟起鬨的人,說天下女人多得是,他還調侃說自己身體好,沒準哪天會把起鬨的人的老婆拐跑了……
隨著僱主的到來,這些人開始分散於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他們的人生還在繼續,他們的內心也絕非是臉上憨憨的笑容那般簡單。他們都可能走進我的小說,我小說裡的原型就是這些為了生存奔波的芸芸眾生。
中青報·中青網: 小說中的故事略顯殘酷,你希望讀者讀完後會有什麼感觸?
餘耕: 一直以來,我都懷疑那些只會讚美的作家的動機。小說的功能之一就是揭示社會陰暗面、揭示人性之惡,引發讀者思考和警醒。我希望讀者在對現實的針砭中看到光明、看到希望,這才是現實題材小說的價值所在。
中青報·中青網: 作為作者,你喜歡悲劇的結尾還是喜劇的結尾?作為讀者呢?
餘耕: 無論作為作者還是讀者,我都不介意小說的結尾是悲劇還是喜劇。悲劇喜劇要看小說架構的需要,不能一概而論。我認為,一個國家的歷史和文化越是厚重,它承載悲劇的能力也就越強大。相反,見不得文學的眼淚和悲劇的“巨嬰”心態,既不利於文學的成長,也不利於文化的進步。
中青報·中青網: 你說要把此生不敢幹的事情都在小說裡幹一遍,有哪些事?
餘耕: 多少年來一直想去攀登珠峰,年輕時候苦於經濟壓力,一直沒有去成。後來,與幾位登山家交流,得知我這種愛出汗的體質根本不適合攀登雪山,因為我會被自己出的汗冰死。隨著年齡漸大,攀登珠峰這件事已經不可能實現了。於是,我在小說《金枝玉葉》中讓馮南燕攀上了珠峰,而最終他就是被自己的汗水冰死了。
再例如,我在北京居住了20年,收藏了3000多張黑膠唱片。因為這些黑膠唱片,我曾經延緩了兩年回青島,因為我不知道如何運輸這些嬌貴的唱片。那兩年我甚至動過賣掉黑膠唱片的“邪念”,可是終究沒有捨得。最後我用了幾大捆海綿,整理打包了30多個箱子,僱了一輛廂式貨車才把它們運回青島。而在小說《我是餘未來》中,餘未來把他辛辛苦苦收藏的3000多張黑膠唱片舍掉了,他覺得放下牽絆,才能成就自由。
中青報·中青網: 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沒寫進小說?
餘耕: 我還有很多在意並得意的事情沒有寫進小說,例如我熱愛的籃球,我將來肯定會有一部關於籃球的小說。目前最想寫、最想做的是參與到歷史中去,當然不是穿越小說,而是透過小說重新研判歷史走向的可能性;我還有一個創作新武俠小說的夢想,希望儘快實現。
中青報·中青網: 你平常喜歡看什麼書?最佩服的作家是誰?
餘耕: 我讀的書比較雜,這些年來讀的書大都是為寫作服務的工具書。例如寫《古鼎》時,讀了很多關於青銅器和甲骨文研究方面的書。我最近在讀安吉拉·卡特和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的書。我佩服的作家有很多,馬爾克斯、大仲馬、歐·亨利、曹雪芹,等等。
中青報·中青網: 你有什麼業餘愛好?
餘耕: 我的業餘愛好挺多,籃球、打牌、收藏黑膠唱片和菸斗……籃球是貫穿我前半生最重要的愛好,我的通訊錄裡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朋友是透過打籃球認識的。打牌是我現在最主要的娛樂活動,大都是陪我母親和舅舅他們一幫老頭老太太打。
中青報·中青網: 做過這麼多職業,你說最喜歡的工作是記者。如果你是記者,來採訪《我是餘歡水》原著作者,你想問他一個什麼問題?
餘耕: 我覺得餘歡水的故事應該繼續下去,你會不會寫餘歡水的續篇?
中青報·中青網: 那會嗎?
餘耕: 不會。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