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28日晚，廖啟智因胃癌去世，享年66歲。
此文刊登於2009年《南都娛樂》“百家講壇”欄目。
■廖啟智
生於1954年，25歲入讀第8屆無線藝員訓練班，演過多部電視劇如《上海灘續集》、《大運河》、《刑事偵緝檔案III》、《鑑證實錄II》等，以小人物、警察等角色予人深刻印象。在1993年憑《籠民》獲得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2004年因《無間道II》提名金像獎最佳男配角，2006年以《殺破狼》提名金像獎最佳男配角，2009年憑藉《證人》再度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
龐大的工業中，大機器的運作需要不同的零件，如果說吳孟達是綠葉中的紅花，廖啟智則是綠葉中的綠葉。他外表平凡如常人，性格不溫不火不露鋒芒，但也正是得益於這種與生俱來的慢，持久的用心總有厚積薄發的一天，不搶戲，卻在需要發揮的"場口"，在人們不察覺之間瞬間迸發出悅目的火花。他演小人物，花大心思，在香港電影工業的因為大量而不可避免複製中，用心融入新的細節予之新的生命。誠如黃秋生所說："沒有爛片，只有爛演員。"
初出道與周潤發飆戲
“那段戲被訓練班用來做教材”
廖啟智說人總是念舊的，即使回頭看如何青澀，剛從無線訓練班畢業就出演《上海灘》，依然是最難忘的演藝經歷。當時從無線訓練班畢業第二年的他，扮演丁力的“馬仔”祥貴一角，與師兄周潤發演對手戲，面對發哥的即興表演卻能從容應對，最初的表演就嶄露他的穩重與靈活。
南都娛樂：你是TVB訓練班出身的老戲骨了，但聽說當時考了兩次才考上？
廖啟智：
沒錯，我是1978年入學、1979年畢業的，第一次是考第六期訓練班，那時是很有信心的，因為我做完所有特設的題目後，公司就給我拍下正面、側面的照片，那時我覺得真是信心超強啊，但是不知為什麼最後只得失落。在後來那兩年對自己的信心也曾有所動搖，但我總有一種期待，覺得不會就這樣輸。經過兩年的療傷，提高自己的心理素質，然後再考下一次。而中間那兩年我還有做幕後，還在堅持做這一行。
南都娛樂：《上海灘》是你的第一部參演的作品，與周潤發、呂良偉演對手戲時緊張嗎？
廖啟智：
《上海灘》是我入行第一部劇集，當時的陣容和戲種的確很新穎、吸引人。周潤發和呂良偉是我的師兄，前者比我早四屆訓練班畢業，已經是無線的當家小生，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演員。作為一個新人面對這樣的高手，多少會有一些壓力。但是我的準備工夫做得也挺足，每逢拍戲之前，我已很瞭解劇本，所以整體都很順利。但我記得有一場戲是很突發性的，周潤發飾演的許文強在江湖結怨被人斬了手指，他受傷後無地容身，於是跑到了我在閘北區的窩。有場戲他正在吃稀飯，突然傷口疼，稀飯就全噴出來了。原本彩排時沒有這段的，香港有部分演員都有這個特性，即興的演出比較多，情緒和感覺到了就做出這個動作。而我當時作為一個新人，面對這樣突發的環境也能應付得了，那一段戲也被接下來那幾期訓練班導師用來做教材。
臨危受命竟拿下金像獎
“家駒說他把長鏡頭收尾搞砸就死定了”
勢利如娛樂圈，看重一時的風光，愛以成敗論英雄。廖啟智則純粹是慢火熬出來的成績，入行13年，因為一次候補的機會第一次拿到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此後多年的提名卻依然是陪跑分子。貌不驚人、不露鋒芒的他，就連與當年TVB一線花旦陳敏兒的結合，也被認為是不夠登對。然而他看長線，用心演，不時有出彩演繹讓人刮目相看，看似是黑馬跑出，其實這就是綠葉演員的成功之道。
南都娛樂：16年前拿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是憑藉在《籠民》裡演一個智障青年，演這個角色似乎是突然而來的契機？
廖啟智：
其實這部戲張之亮導演找我拍時，只是距離開鏡一個多星期，他也很誠實地告訴我，其實他的首選不是我，不過那位朋友臨時有事不能演，於是他想到了我。當時我還在TVB做《歡樂今宵》這個長壽綜藝節目，我當年不介意這些的，有時未必首選就是好，所以也很珍惜這個演出機會。這部電影是我滿意的戲種，因為它很能反映香港的現實和一些特別的階層，有很強烈的控訴意識。而它拍攝的手法，在這麼多年來的電影裡也很特別，它通常都是一個長鏡頭直接下來，理論上很符合我們常做電視的人去演出，因為我們錄影習慣了一場戲一場戲下來，所以我們有佔便宜的地方，而且我沒有對白，哈哈。其實導演、編劇、美術設計也幫了我很大的忙，導演已經用了一兩年時間去籌備這個劇本，他對戲裡每個角色都有很深入瞭解，從他那得出的指示我也很容易掌握。加上美術設計黃仁逵先生，他會很像真的反映現實生活，我記得自己當時是剪成癩痢頭的，頭髮裡面還開洞，在形象上他幫了我很大的忙。
南都娛樂：那部戲在演員組合和場景上的設計也特別用心。
廖啟智：
那時大部分演員來自不同的背景，拍的雖然是廠景，但也是按照現實一比一的比例來搭，有寫實派的味道，片子質感很重。我們還有一大幫資深演員，喬宏叔、泰迪羅賓、谷峰叔……當時Beyond裡的家駒也參演了這部戲，他演一個到我們籠屋住的反叛青年。有一場戲，我記得是我們籠屋的人開一個開心派對，導演特意用一個引進的新設計，讓攝影師把攝影機託在肩膀上在場景中走動著，鏡頭是很流暢的。那場戲還要加大膠片，以前的是400尺，那次加到1200尺，換句話說那場戲真是超級長。而家駒負責守尾門，他最後說兩三句對白，然後整場戲就完了。拍完他才說：“你不知道我剛才多害怕啊，每次都是等我收尾，要是到最後到我才搞砸那就死定了。”
南都娛樂：前幾年在《無間道Ⅱ》裡演三叔也很出彩，你當時花了不少心思去設計？
廖啟智：
你知道，電影在香港到今年也一百週年了，有些題材或者角色大同小異，不斷反覆在銀幕上出現，有時我們就在這些不斷反覆裡面，挑一些較為少有的感覺去豐富它們。譬如《無間道》裡我吹口琴那一段，那個人做完一單殺人行動後，口裡銜著一根菸，深吸一下，彈走菸頭，這是很傳統的橋段，人物情緒也是這樣，但是在合理之餘可否有些變化呢？自己事前要多思考一下，但又不可硬加一些不切合主題、場景的做法，那怎麼可以配合到？這就要考一下你的工夫和心思了，有時拿些東西來融入自己的角色加以變化，這就能有好的化學作用。演員到現場的應變能力是要有的，我們工作環境好像很類似，但實際上千變萬化。
南都娛樂：那部戲演技好的男角特別多，超級明星也多，身在其中感覺壓力大嗎？
廖啟智：
其實我每部戲都是這麼做的，無論什麼型別的場景，大片也好小片也好，也同樣是透過鏡頭呈現在觀眾面前、在熒幕上佔有一定的位置，不能說我這次由於站在後面佔的比例少了，就可以偷懶。其實你在後面做什麼、你是不是在狀態，別人同樣看得很清楚。我不會覺得是壓力的，這是必有的心理狀態，你要重視這件事，才能演得持久。
南都娛樂：《殺破狼》裡知道任達華得絕症後，砸杯子的那一幕也是你自己的設計？
廖啟智：
這個也是即興的，當時情緒去到那，我原來也是有一點點在醞釀這種做法，但是如果排練時排了出來就不行了，到正式拍的時候忽然間出來，就很有爆炸力。我是屬於這一型別的演員，我在現場的時候，大腦經常轉個不停。
南都娛樂：你演的主角的機會不是太多，有的在內地也看不到，例如前幾年口碑不錯的《福伯》。
廖啟智：
主角我也做過，電視和電影也有，不過不是那麼熱門的題材，早年拍過《出土奇兵》、近這幾年的獨立電影《福伯》，後者藉著一個行業反映社會某階層的狀態。
我演的是殮房的聽差，香港驗屍部門的解剖官通常是不行動的，會讓殮房裡一些有經驗的人解剖了之後彙報，這就是聽差。聽差要面對人的死亡，而他的內心是怎麼想的，這部戲就在反映這些問題。演這個角色我也沒有心理障礙，因為劇組的資料蒐集做得很好，事前也已經跟我講得很詳細。
心安理得做綠葉
“演員通常都較為自我，但我善於去配合別人”
廖啟智30年的影視生涯裡面，演遍了小人物，而生活中的他也低調平常，心態平和、兢兢業業，使得高相容度的他往往在不少電影裡保持不低的曝光率。他一旦入戲更是氣場強大，該有殺氣時從不慳吝，但卻從不過火，更不搶戲，他清楚並安於自己的定位，有種樂天知命的淡定。
南都娛樂：合作過的導演裡面，感覺最有默契的是哪一個？
廖啟智：
察覺我的能力的導演很多，但大多數都會覺得我是做一些小人物，但有些導演如果認識我比較深的，會知道我有一種內斂的陰沉。我曾經記得拍《門徒》時爾冬升說過：“廖啟智，你的眼神是我認識的男演員裡最兇狠的一個。”其實這是一個對比，因為平常我這個人比較陰柔、溫和一點，所以當他知道我裡面有一股殺人的眼神，他就會加以利用。這個是要導演和演員之間有默契，有了比較深層的認識才能發掘到這種感覺。
南都娛樂：近年在《門徒》、《C+偵探》、《殺破狼》、《證人》中都演警察，是不是自己也有情意結在裡面？
廖啟智：
其實我們演員是較為被動的，人家邀請你演這個角色，你才有這個嘗試的機會，所以我沒有特別偏好，不會說這個角色特別好做就去做。我想每個導演都有一些“心頭好”的演員，而且我對自己的認識是，我較善於去配合別人，當然我有自己的看法，但不會因此而抗拒別人的提議。
南都娛樂：在拍《證人》時你說被謝霆鋒、張家輝兩個後生激發，自己的惰性也消失了？
廖啟智：
惰性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就看自己醒覺的能力有多強，早點醒覺就能少點懶惰。我也是人，人一定會有軟弱的時候，如果你不察覺，那是因為我們當演員的常常掩飾得好而已，哈哈。
南都娛樂：你這樣溫和穩重的人，有過年輕氣盛的時候嗎？
廖啟智：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我一出道就已經是“智叔”了。演戲是表演行業，演員通常都較為自我，但我是比較隨意的人，不那麼執著於某些事，當然信仰是除外的。如果說有不同的話，年輕時我對自己的要求、對前途的憧憬、很有計劃的心，都比現在強很多。現在則處於另一個狀態，自己有信仰，所以覺得所有的東西都是上天的安排，不會強求，對過往的看法也放輕了。所以你說這是我性格好也行，不好也行，既然不強求，自然你在世俗中的成功就會比較少，但我又不介意，我是安於這個狀態。
■記者手記：智叔的淡定來自天上
這個訪問是在12年前，廖啟智在肇慶拍戲間隙完成的。當時他帶著我在外景地走來走去，一下戲就能聊，一聊完又馬上入戲，還介紹同組的演員給我認識，自己在工作還替你費心，平易親切得就像你家親戚。閒暇說到他在訓練班的同學、相伴20多年的妻子陳敏兒，一臉溫柔的微笑掩蓋不住地浮上來，聲音也變得低沉溫柔，而說到兒子們時，他又不自覺發出快樂的笑聲，即使是幼子的病逝，也未曾減損他對神的信心。智叔不溫不火打拼30年，在圈中贏得人緣和口碑，而家庭、性格和信仰則是支援他的三大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