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李鳳桃
昨天,全國有六千多人看了《又見奈良》。上映8天,這部豆瓣評分7.6的電影,票房還剛過四百萬。
《又見奈良》講的是一位年近八十的奶奶陳惠明(吳彥姝飾),從中國東北遠赴日本奈良,尋找她曾經收養的日本戰後遺孤女兒的故事。在日本生活的二代遺孤小澤(英澤飾)和退休警察一雄(國村隼飾)陪著奶奶一起,尋親路上穿過了奈良的風土人情,遇到了多位戰後回到日本的遺孤。
圖源豆瓣
戰爭給個體帶來的創傷,異鄉人的漂泊感,人與人之間純粹的愛和關照,都在影片明亮輕快的風格下展現了出來。鵬飛對
毒眸
說他不想拍得太沉重,不想再用悲傷的方式講故事。
從上一部票房不及300萬的電影《米花之味》,到如今的《又見奈良》,被問到是否擔心被貼上文藝片導演的標籤,鵬飛調侃說,“已經貼上了,但是不擔心,因為我還挺喜歡商業片的,從小看商業片長大的。”
導演鵬飛
在幾部文藝片之後,鵬飛想嘗試各種不同型別的影片,他越發地清楚自己的規劃:
“想
離觀眾近一點,希望能拍那種大家看了覺得愉快的電影。”
以下是導演鵬飛的自述。
“在歷史中尋找真實的情感”
小時候,我想做一名考古學家。因為對歷史特感興趣,所以一直認為如果在日本拍片的話,我一定會拍反戰或者是跟戰爭大背景有關係的題材。因為我喜歡這種大背景下小人物的生活和故事,所以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尋找戰後遺孤的故事就蹦出來了。
為了拍這個題材,我搜集了一些資料,做了功課,當然也去日本尋找到戰後遺孤這個群體,和他們相處、交流。這個過程裡,越跟進研究,越覺得這個事情有意義。有記者去東北採訪那些收養戰後遺孤的養父母,他們的願望就是想去日本找他們的孩子,想去看看孩子的故鄉,但最終還是找不到,這件事情其實還挺打動我的。
我執念於透過小人物的生活來反映戰爭的傷痛,這就更加堅定了我要做這個故事的決心,我想用電影的方式在2019年圓他們一個夢,
所以這個電影的主線就出來了——媽媽去日本找孩子。
我在奈良生活了八個月,拍攝的地方叫御所市,那裡白天沒什麼人,人口流失到大城市了。有一天當地市政府的人帶我們四處轉,說有一個去免費喝清酒的機會,我也還挺愛喝酒的,就去了。走來走去,進到一個小巷子,再一拐彎兒,就到了,裡面全都是村子裡的老人,在特別開心地喝酒。
日本人相對比較孤獨一些,都不太出來跟大家社交,免費喝酒時大家能聚一次,很多人都喝多了。喝著喝著有一陣騷動,就看見幾個人抬擔架把一個喝多的老頭抬走了。我就給記下來了,放在電影中。
其實透過這個事兒我也在想那些遺孤。我是2019年去日本的年輕人,呆了八個月,平時我也喜歡看日本電影,按理說我在那裡應該沒有什麼陌生感或是孤獨感,結果還是有。所以,我想那些60多歲從中國回到日本的老人,他們這一路該多麼陌生和孤獨啊。
奈良夜景
我就猜想,他們一定是在尋找中國文化給他們內心的一個依靠,吃的也好,語言也好,音樂也好,宗教等等,這些也都被我放在了電影裡。
八個月的體驗過程我還挺享受的,因為我不是個好編劇,沒有學過編劇的那些技巧,只學到最簡單的起承轉合,所以我希望用體驗的方式來找到生活中真實的一面。但其實,
有時真實的比編的要精彩,不去看、不去體驗是寫不出來臺詞的。
“我不想用悲傷的方式講悲傷的事情”
《又見奈良》拍攝的過程還挺順的,拍了19天。我的第一部長片《地下香》拍的時候,我完全是蒙圈的狀態,第二部《米花之味》是在摸索,到了《又見奈良》,有更進一步的學習,訓練自己越來越清晰,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在日本拍攝有它的規矩,因為日本電影還是製片人為中心,製片組比較大,假如我今天沒靈感了想明天再來拍,沒機會了,所以,一定要在條條框框下把它拍好。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訓練。
《又見奈良》開機合影
祭祀這場戲我只有5個小時、一臺機器,200多個來客串的老百姓。大家都很辛苦,5小時要拍很多的東西,所以必須想辦法把它拍下來。我在沒有靈感或現場混亂的時候,就看劇本,因為劇本是在有時間、清醒的情況下寫的,它更準,所以一切得按劇本來。
片子裡有很多素人演員,他們本身就是二代遺孤,是我在做調研的時候認識的,後來和他們成了朋友,就選他們來演,也想讓他們露個面。
那個吊車司機,當他知道要拍遺孤的電影,而且還邀請他來演,就表演得特別用功,甚至請假來拍攝;還有唱京劇的那個阿姨,她認真得都有點著魔了,天天在片場唱,唱得嗓子都啞了;我們有一個翻譯是三代遺孤,她也是志願者,每天開車一個多小時過來幫忙翻譯。
大家知道我們在拍他們這個群體的事,都特別盡心盡力。
主演英澤是我合作了三次的專業演員,這次拍攝我發現她的語言天賦太強了。她的日語是零基礎,但三個星期把日語臺詞全背會了。驗收那天,團隊裡的日本人都“傻”了,感覺英澤像是在日本待很久的人。雖然還是帶有口音,但有口音就對了,因為她是二代遺孤;而且這次她演得也更自然了,把那種遺孤在日本的小心翼翼、尷尬的處境都演了出來。
主演英澤
飾演的奶奶老戲骨吳彥姝老師,拍攝的時候81歲了,跟我們去日本,頭腦特別清醒,自己的事有條不紊還能照顧別人。
我和她是第一次合作,磨合的時候,奶奶也在揣測導演的意圖:是要外放一點的,還是要收斂一點的?所以有時候我稍微調一調,之後她就明白我想要的是收斂一點的情感表達。
有一場戲是吃甜甜圈,第一遍演的時候,奶奶一邊吃一邊哭,哭得顫抖,可能太動情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演完之後她一擦眼淚,問:
“是不是太過了?”我說“是”。奶奶說:“行,我眼淚再給你收一點!”
因為我覺得奶奶經歷過這麼多事,孩子回去了,自己這麼大歲數到日本來找她,一定是一個特別堅強樂觀的奶奶,所以影片中誰都可以哭,她不能哭。我就讓她眼淚在眼睛打轉,不要下。
國村隼老師很有經驗了,他在日本特別紅,檔期有限,沒辦法提前進組,所以我們就在現場來調。當我見過他兩次之後,抓緊時間跟他聊我的想法、我喜歡的影片、我想達到的效果,他就立刻明白了。他平時會去揣測角色,到了片場,換上服裝,一個失落的老頭形象立刻就有了。
演員國村隼
永瀨正敏給我印象非常深刻,他演一個聾啞人,雖然只有一天半的戲,但他會讓自己提前進入聾啞人的狀態,不跟人說話,叫他他也不理你,就完全沉浸在戲裡。
整體下來,和大家合作都很愉快,在片場我挺享受的。
我不想再用悲傷的方式講悲傷的事情,很怕會弄成無病呻吟,或者說我很怕故意去催淚,
因為像《米花之味》講的留守兒童也好,或者《又見奈良》遺孤養母的故事,催淚其實太簡單了,兩個鏡頭就讓人哭得稀里嘩啦,但我還是希望觀眾能輕輕鬆鬆地看,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就是用喜劇來表現悲劇。
《米花之味》劇照
片子拍完了回過頭看的時候,我可能最想傳遞給觀眾的,還是人跟人之間的那種愛。沒有血緣的母女,遠赴日本尋親,往大點說,是大愛無疆,是人性的光輝,我覺得還是挺正能量的。所以也希望這部片子大家看到,是可以感覺到溫暖的。
“我想離觀眾近一點”
其實一開始構想這部電影的時候,我沒有想要一個理論支援,或者一個哲學上的思考支援,沒有想這些,我都是跟著感覺走。
不知道是不是跟蔡明亮導演學來的,當年跟他寫劇本的時候,他說著,我打字,然後一起討論。他從來不看我打的什麼,但第二天再討論,他永遠記得每一場戲是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因為他是跟著鏡頭在想劇本,記那個場景。比如,現在鏡頭是咱倆在說話,下一個場景去外面抽菸了,抽完煙是不是在電梯裡邊說了什麼話?他是這樣記劇本的。可能這種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讓我以影像的方式去寫劇本。我現在跟頭一回合作的編劇老師聊,他們說出來的、能打動我的片段,都是我能在腦子裡形成影像的。
《又見奈良》因為前面積累的時間很長,不缺素材,所以劇本寫得很快,15天就寫出來了。當然也有卡殼的時候,比如在邏輯上或者是怎麼樣分配這些素材。因為素材特別多,我會寫在一個黑板上,找一個沒人的地兒,然後自己做飯,安安靜靜的,每天都放著我想象電影中類似的音樂,就這樣在腦中先把這電影拍一遍。
回憶這些年拍電影的歷程,拍《地下香》的時候,是在學習別人;《米花之味》就在摸索尋找自己的鏡頭語言和影像風格;到了《又見奈良》,我不敢說已經找到自己的風格了,可能後面還是會做一些調整——我想離觀眾近一點。
我當然也希望自己的片子能賣錢,但又總是不想做一個大家都做過的東西。
有的片子火了之後,很多人都跟風做,但我不想那樣。
未來我想嘗試的片子還挺多的,歌舞片、喜劇片、冒險片、科幻篇,戰爭片有機會也想拍,不同的嘗試都挺好玩的。但是不管是什麼片,我都想加入喜劇的元素進去。
當年《地下香》剪完後我覺得太沉重了,就想為什麼要這樣呢?所以《米花之味》開始變,《又見奈良》就變化得更加多一點。
《地下香》海報圖源豆瓣
《奈良》的故事很簡單,就是媽媽找孩子,公路片,然後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新鮮感。上映之前我就知道票房肯定不會太高,原因很簡單,它是一個老人的故事,海報就是一個老奶奶,換作我是年輕人,我可能也不願意看;還有就是可能大家一看“二戰”“遺孤”這些詞,可能又怕太悲痛,這是我可以理解的。
但好在,喜歡電影的人,大部分還是覺得《又見奈良》還不錯,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其實這個片子我覺得有些地方還挺幽默的,因為我還是希望跟觀眾近一點。
我覺得每個人生活都挺辛苦的,希望能拍那種大家看了覺得愉快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