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峰爆》數次被父子情打動。
故事起於幼子對不在場父親的怨艾糾葛,終於父子在災難面前一脈相承的擔當和價值承載,溫暖、樸素,又有著從“我”走向廣義的“我們”、從“小家”私人恩怨走向“大家”廣闊事業的格局和胸襟。
玩笑話說“父愛如山體滑坡”,但在真正的山體滑波面前,這對父子,以血肉之軀阻擋天崩地裂,以愛以赤誠書寫兩代人的軍令狀和墓誌銘。
助聽器、鞋子等細節設定都很加分,演員表現也真摯動人。
簡單聊一聊讓我哭最兇的幾場戲。
一,複雜情緒的起承轉合、細膩表達。
影片中朱一龍飾演的小洪洪翼舟,和老洪(黃志忠飾),起初是一對不怎麼對付的父子。
災難敘事中的父子情,同時具備“陌生化”和共情這兩點。
天塌地陷,熟悉的一切都以不熟悉的極端姿態出現。
巋然不動的熟悉物體突然瘋狂湧動,在緊張的動態節奏中,影片營造出了讓人緊繃又沉浸的陌生效果。
而另一邊,故事又撥動了共情那根弦,有著和日常生活經驗相接駁的熟悉共鳴基礎。
這對父子的矛盾,也同時對應著普遍和特殊兩極。
“普遍”那一極是新舊兩種做派的衝突。老父親習慣跟隨經驗,兒子則有一套更為精密和科學的判斷依據。
諸多家庭裡父子母女未必從事同一行業,但對事物的看法、生活方式、溝通習慣上,都難免會有環境和時代背景不同造就的代際衝突。
“特殊”那一極,則是這對父子之間的深度“恩怨”。
十二歲時兒子在暴雨中騎車載著母親去看病,途經橋上時發生事故,沒能救回不慎墜落河中的母親。
“我三十多歲了,我做什麼你都看不上我”“因為我淹死了我媽”。
演員說完這幾句臺詞,我的眼淚應聲而下。
如果換一種開啟方式我搞不好要嫌棄“這是什麼狗血設定啊”,但《峰爆》中對父子情的呈現,紮紮實實數次戳中我。
影片逐步揭曉父子心結根源,在被困探路受挫的矛盾激化時刻,讓兒子終於釋放心中情緒炸彈。
此處兒子的情緒非常複雜,有對往事錐心蝕骨的遺憾,有對父親積累如山的怨恨,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恐懼。
憂懼若寒潭,怨艾如峰嶂。
幽暗漆黑的山洞裡,微光幽暗的水潭邊,困於心魔的人子字字泣血聲聲哀慟。
這麼多年他憎恨父親又懼怕父親,同時也是在囚禁自己審判自己。
畫地為牢,在愛恨和無盡失望中度日如年舉步維艱。
種種複雜情緒,朱一龍都演出來了,準確、微妙、動人。
很長的一段激情戲份,他在低語的氣聲和咆哮的怒吼之間來回切換,高低起伏、強弱轉化,把控尺度都很微妙。
最重要的是,真摯。
那一段中的小洪,哭到面目模糊、支離破碎。
外形包袱是什麼?不存在的。
還是那句話,套路千萬條、真心換共情。
演員掏心掏肺呈現出最深最崩潰的情感,才有可能建構起共情的基礎。
而如何調動情感、以正確的表演載體來傳遞情感,那是相輔相成的技術活。
當然,重要的還有對錶演的敬畏心,以及認認真真付出踏踏實實“受苦”演戲是本分的認知。
被倒吊在山洞裡,或者泡在冰冷的冷水裡,做演員,對行業有沒有敬畏心,是否投入其中甚至“自苦”來為角色增添真實質感,觀眾都看得到。
二,如父如子的價值傳承。
影片中父子二人的做派極其不同,意見也時常相左,然而骨子裡卻是如父如子一脈相承。
兒子要以身犯險、孤注一擲去完成救援任務,他說服父親的話很簡單“如果是您一定也會這樣做”。
父親要讓自己的肉身當墊腳石,要捨命救孩子救所有人,他的傾訴也很樸素“今天是我退休以後最高興的一天”“讓我覺得我還是一個有用的人”。
影片中一開始就鋪墊了這倆都是醉心工作、也將救人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工作“狂魔”。
程序中更是通過幾個具體的細節落點,讓情緒衝擊波來得更戳心。
比如助聽器、保溫杯、鞋子。
最初,兒子和父親在山洞中爭吵、憤而拆盒子拿出助聽器。
明明是一腔好意、濃濃關懷,卻偏偏要用最憤怒的動作來拆禮物。
最親密的人,最糟心的關係狀態。
此後,劫後餘生之時,兒子主動示好遞上這保溫杯;
再然後,兒子準備赴死、老父親為他穿上“戰靴”。
一想起老父親的眼神,舒心醬的鼻子就酸眼淚就往下掉,我都不敢回憶小洪是以什麼樣的目光回應著老父親。
那般溫柔、慈愛。
一對脾氣又臭又硬的父子,真正的情緒落點卻這樣溫柔,又這樣澎湃。
他們從冰凍的愧疚和陳年怨恨中,走向目標一致、價值取向一致的和解。
他們的積怨,是私人、家庭領域的不在場;
他們的和解,則是“公”領域、為眾人謀福祉的價值傳承。
老父親墜落萬丈深淵之時,攤開的手抬起、做了一個敬禮的動作。
淚崩。
黃志忠老師教科書級別的演技自不必說,此處我想多聊幾句朱一龍對錶演拿捏的尺度。
父親墜落之後,第一層反應是“狠”、拼命。
老父親以命相護、以身為橋,不僅是為保他性命更是為救萬千無辜,劇痛之下、兒子周身痛楚都只能化為力量。
翻身飛撲,無盡孤勇。
第二層反應才是疼痛。
爭分奪秒忙完所有事情且選擇赴死(當然結局如何那是另一回事),面對女友的詢問,才終於敢釋放悲痛的情緒出口。
值得誇獎的是此處演員的表現不是瘋狂堆疊發洩,反而很剋制。
體力上、達到極限值之後的坍塌般的勞累,情緒上、無法面對父親舉動的萬念俱灰,抽搐一般細膩出現在他臉上。
鈍重拉扯,疼。
故事是虛構的,但情緒體驗卻是真實的。
如果說《叛逆者》中朱一龍演出了從天真未知到揹負重任的赤子之心,《知否》演出了溫潤如玉的俊雅、愛而不得的蝕骨哀傷,那麼《峰爆》中他則演出了最重要的“平凡”又不平凡。
你看,這對父子,演出了“渺小”和“偉大”兩種對立又統一的特質。
萬丈懸崖凌天而立,巍峨山嶽前攀爬的人類,渺小如螻蟻一般;從體能、體積等諸多方面來說,在天崩地裂的災難前,這小小一點血肉塵埃、顯然過於“渺小”。
然而偏偏是這小小的血肉之軀裡,有不息不屈的愛和眷念在燃燒。
由此,天塌地陷都可迴轉。
女媧補天、精衛填海、愚公移山,你若相信、那就都是真的,終有一日山海可平、處處明媚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