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用六天時間,收割八塊農田水稻,由於稻田泥濘,收割機陷泥37次。期間,我們還經歷了48次農機維修。最終,我們收穫了62.66噸稻穀。可供萬餘人食用一個月。”
這是“慢綜藝”《種地吧》在第一期節目尾聲所公佈的10位青年嘉賓勞動成果。如此量化指標,不止給付出汗水的參演嘉賓帶來切實的成就感,也令觀眾信服——“種地”不只是節目噱頭,同樣也可以重塑青年藝人形象,並依靠雙手真真切切實現社會價值。在部分慢綜藝日漸與無聊空洞、明星作秀劃上等號的當下,其逐漸走高的口碑與熱度,令人聯想起去年另一檔慢綜藝“黑馬”《快樂再出發》,二者均是依靠誠懇用心的嘉賓表現和主打真實的節目製作,從“小糊綜”升格為“現象級”綜藝。
2017年,《嚮往的生活》問世,憑藉營造“歸園田居”的慢生活與真摯的情感交流而走紅,與當時火爆的競技類真人秀拉開差距。隨後《中餐廳》《親愛的·客棧》《三個院子》等一眾慢綜藝密集上馬。因而2017年被視為國內“慢綜藝元年”。六年過去了,在同質化嚴重、內容空心化與觀眾審美疲勞的當下,慢綜藝面臨轉型。《種地吧》《快樂再出發》或重新提醒著主創迴歸慢綜藝初心——“心誠則靈”才是綜藝真人秀贏得口碑的第一法則。
無爆款要素,卻成就傳播的“真香定律”
《種地吧》並不是那種“開播即爆款”的真人秀,而它也並不具備“爆款”的任何一項要素。沒有流量明星引發天然關注——十位青年嘉賓被嘲為“娛樂圈查無此人”的Z世代新人;沒有異域風光、歸園田居的視覺加成;更沒有高濃度綜藝“劇本”、依靠嘉賓間的戲劇張力炮製綜藝效果。《種地吧》節奏散淡、剪輯鬆弛,儘管每一期有具體的收割、播種、挖筍等農活任務,但沒有刻意製造緊張感,而是著墨展現藝人體驗田間勞作的艱苦奮發,以及樂觀努力與團結協作的向上精神。從2月4日開播算起,截至目前,《種地吧》已更新46期,評分從最初的8.3一路上漲至8.9,居於2023年度目前為止綜藝口碑排行第三位。
“小糊綜”何以成就超高口碑?真誠是觀眾評價的高頻詞。近半年幾乎無休的高強度錄製,讓原本精緻俊朗的青年偶像,在日曬雨淋中成了糙漢子。這也難怪有網友將其比作“內娛版《變形計》”。《變形計》早在2006年就透過將城市裡長大的青少年送往農村體驗生活而走紅,少年揚言餓死也不吃後又扒著米飯感嘆“真香”的表情包,至今在網路流傳。而正是這種反差傳播效應之持久,也成為許多觀眾和行業人士對於《種地吧》預判的依據——透過身份反差帶來的戲劇衝突成就流量。
不過,這一基於嘉賓外形變化的類比,反而忽略了兩檔節目的根本不同。《變形計》透過剪輯放大身份錯位的衝突來博取關注,而《種地吧》裡的偶像雖然性格迥異,但無一例外勤勞肯幹。甚至在報名節目之初,就自主考取了播種機、收割機等農機的駕駛執照。一週七天幾乎無休地完成耕種的任務同時,甚至自主搭建農家小院,拓展養殖、基建等技能。這讓觀眾親眼見證了,半年操持200多畝地完成產量目標不是噱頭,而是依靠嘉賓雙手日積月累一點一滴完成的實績。這種對於既定觀看預期的打破,也完成了受眾欣賞過程和節目傳播意義上的“真香定律”。
明星社交作秀曾讓慢綜藝變了味兒
與之相對應的,是老牌慢綜藝《嚮往的生活》《中餐廳》《親愛的·客棧》等節目的口碑熱度滑坡與震盪。儘管這些節目往往有著更具大眾知名度的強大明星陣容,美食、旅行、詩意棲居等更具有視覺表現力與美感的題材。對於倡導樸實恬淡的生活方式、感受現實世界小確幸這樣的初衷願景,節目顯然沒能貫徹始終。例如《嚮往的生活》,越發依賴“桃花源”場景搭建、農家生活的儀式化,來實現觀眾與現實的短暫隔離。從山野到海邊,小屋換了又換,飛行嘉賓像極了農家樂遊客“到此一遊”,離觀眾心目中的精神棲所越來越遠。脫離了觀眾的品牌註定難以走遠。今年播出至第七季,節目嘉賓多次流露“告別”之意,被業界看作是製作方的及時止損。
比起節目曾意圖打造“明星也是普通人”、倡導簡樸悠然生活的初衷,一些慢綜藝反而映見了明星與普通人之間巨大鴻溝,甚至演變成社交觀察的“負面樣本”,由此誕生了剖析《花兒與少年》小團體人際關係的“花學”、與對標職場代際與層級衝突語境的《五十公里桃花塢》“塢學”等,讓原本盪滌心靈、構建熒屏“世外桃源”的慢綜藝變了味兒,成為一些娛樂營銷號宣揚厚黑學的教材案例。這樣的慢綜藝或許因營銷投入與明星話題性勉強延續節目壽命,但卻讓觀眾放鬆身心、短暫逃離現實壓力的觀看預期落空,甚至憑空炮製焦慮,讓觀眾觀看本身也變為一種壓力——即便場景置換到了山川湖海,可人與人之間的嫌隙拉鋸比身處辦公室更甚。
慢綜藝還是“養成系”,轉型中的未知數
當然,對比製作更為成熟的“綜N代”,《種地吧》也存在理念上的爭議與呈現上的缺憾。相比於剪輯粗糙、內容重點模糊等顯性製作問題,更為關鍵的,是究其節目底層邏輯,更像是“養成系”偶像選秀改換賽道的變種——讓一眾演藝新人、偶像練習生從過去展示唱跳錶演才藝,轉而投向田間勞作。不管展示的是什麼,仍舊是在依靠長週期的曝光,來實現觀眾陪伴偶像成長、建立深度情感聯結的“養成系”目標。
從積極的意義上來說,其一定程度上為這批年輕人提供了新的展示機會。為過去幾年來“偶像熱潮”下,資本主導下“偶像生產力”過剩的問題,提供解決方案,並且讓一群有夢想、有熱忱的年輕人在激烈的演藝界競爭中殺出重圍。比如10位常駐青年嘉賓中的“大哥”蔣敦豪,輾轉《中國新歌聲》《一起樂隊吧》《創造營2021》等多檔選秀,甚至成績不俗、拿到全國總冠軍。然而這些卻都不及這檔“種地”綜藝所收穫的人氣與關注。與此同時,《種地吧》這類慢綜藝對於青年藝人的展現和錘鍊,也是對當下“偶像失格”的一種糾偏。眼下,流量明星中存在不少“名不副實”的情況。與藝德藝能頻遭質疑卻照樣享受粉絲膜拜、廣告商追捧的個別“頂流”相比,《種地吧》中的青年藝人在解決勞作中實際困難的過程中,展現出了吃苦耐勞、堅韌樂觀、腳踏實地等優秀品質,的確更值得點贊與關注。
然而從長期來看,“養成系”邏輯也高度依賴粉絲經濟,即其吸引的觀眾,仍以粉絲圈層為主,而並非面向對慢綜藝有舒壓、正向情感價值需求的大多數觀眾。當真人秀場景從“閃亮舞臺”置換成“田間地頭”,最初的新鮮感固然能夠引發關注和討論,但究其觀看心理與預期,更多落在了與“偶像”共同成長、互相陪伴之上,而這與慢綜藝最初為觀眾設定“慢節奏、慢生活”,從而帶來的閒適放鬆與陪伴感有相似之處,但其中的差別也就導向了,在節目後半程設定之中,比起在“慢”的課題上探求新意與深意,主創顯然更致力於不斷提供新場景來全方位挖掘和塑造嘉賓作為“偶像”的魅力、特點所在。
同樣的,一旦脫離了“種地”這樣的特殊場景、迴歸各自藝人身份,這群分屬不同團隊公司、主業各有不同的青年藝人是該延續綜藝熱度,滿足觀眾的觀看期待、進而實現節目與個人品牌商業價值短期內的最大化,還是尊重青年藝人的初心、重回舞臺熒幕?眼下,“十個勤天”已註冊為正式公司、甚至開設農家樂不斷延展出節目內容的豐富性,但對於現代社會農耕意義與糧食安全重要性、以及勞作與生活內涵的展示缺位,令這樣的探索仍或多或少折射出慢綜藝轉型期的些許迷茫與困頓。
這樣的困頓與迷茫,也是當下慢綜藝面臨轉型的共性問題。去年另一檔新創慢綜藝《牧野家族》雖依舊邀請王子文、容祖兒等當紅明星為嘉賓,但打出了“自然生活實驗”的模式創新,透過設定生活物品的斷舍離挑戰,來倡導都市人親近自然、關注內心。理念很棒,但在實際熒屏呈現上過於瑣碎而趨於無聊。而另一檔近十年最高評分的慢綜藝《快樂再出發》,儘管實現了節目與“07屆快樂男聲”嘉賓的互相成就,但卻因高度依賴嘉賓本體的人格魅力也難以實現模式的複製。
經歷過去三年的堅守與破局,當下大眾比任何適合都需要慢綜藝療愈人心、發現走出去之美好、重拾生活的積極意義。期待更多主創能夠以“心誠則靈”為第一法則,為轉型期的慢綜藝,貢獻更多有益探索。
作者:黃啟哲
編輯:郭超豪
責任編輯:邵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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