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龍承菲 ,創業邦經授權釋出。
港樂沒有死,只是不再被關心了。
打造一檔有話題的音綜,在時下的市場環境裡並不容易,但打著情懷牌的《聲生不息·港樂季》火了。
這是TVB與芒果TV在香港迴歸25週年之際合辦的港樂音綜。16組歌手名單裡,既有林子祥、葉倩文、李克勤等大眾記憶裡的“港樂符號”,也有單依純、炎明熹、曾位元等新生代歌手。
作為音綜,它交出了一份不錯的答卷:酷雲資料顯示,《聲生不息》首播直播關注度位居衛視黃金檔綜藝首位,全網熱度突破20000。微博上,第一期結尾女歌手們合唱《海闊天空》的影片收穫了超過4萬轉發。
《聲生不息》的豆瓣開分是7.8分,在今年的綜藝裡已屬前列。觀眾們依然願意為情懷買單,而世紀之交的香港,則是情懷的集散地。
此前芒果臺的《披荊斬棘的哥哥》掀起了一波大灣區情懷,還產出了衍生綜藝《大灣仔的夜》。而港樂早在2020年《處處吻》翻紅時就已經引發過一波討論,《聲生不息》的播出,帶來了新一輪的港樂金曲“懷舊潮”。
懷舊是流量密碼,也是被詬病的原因。在豆瓣評論區,有高贊評論寫下:“選曲還在選上世紀的老套經典。”
在陳奕迅被認為是香港最後一位天王、“港樂已死”論調橫行的年代,觀眾們依然殷切地懷念著上世紀的餘暉。音樂市場已經改天換地,短影片快餐金曲橫行,人們為科切拉的風歡呼,維多利亞港的歌聲,似乎也沒有那麼值得關注。
《聲生不息》是一道讓大眾再度看回港樂的橋,而在節目之後,港樂能否做到聲聲不息,似乎仍然要打上一個問號。
“流量密碼”和他們的黃金時代“港圈”回潮的風,在近兩年颳得格外熱鬧。
去年上映的音樂傳記電影《梅豔芳》票房破億,抖音話題播放量突破16億。騰訊的《導演請指教》找來香港導演關錦鵬,第一部作品就是改編自己的經典作品《胭脂扣》。
大灣區的哥哥們火了,姐姐們也沒閒著,《請吃飯的姐姐》和《因為是朋友呀》兩檔節目接連上線,前者請到了蔡少芬、朱茵、陳法蓉、洪欣等知名香港女星,後者的主咖是容祖兒、阿Sa、阿嬌的“糖三角姐妹花”。
無論是哪種香港元素,實際上承載的,都是大眾對那段流金歲月的珍貴記憶。
八十年代,香港電影的總產值在世界範圍內僅次於坐擁好萊塢的美國,年產量能夠達到百部左右,武俠片、警匪片和動作喜劇片成為香港電影的主要標誌,遠銷東南亞和日韓地區,甚至能夠在北美上映。
同一時期的港樂香港歌壇,也迎來了被贊是“東方麥當娜”的梅豔芳、唱著《今宵多珍重》的陳百強,還有天王級的“雙子星”譚詠麟和張國榮。如今在《聲生不息》舞臺上穿著一襲紅裙唱《祝福》的葉倩文,在1988年憑藉這一首歌創下了三臺合計12項大獎的記錄。
1988年唱著《祝福》的葉倩文
香港文娛圈進入內地觀眾視線,也正是這一時期。
當時內地的文化市場剛剛放開,文娛產品較為單一,娛樂產業建設也不夠完善,電影生產由製片廠把控,於東還沒拿到廣電總局頒發的第一塊電影發行牌照,唱片行業更是幾乎無從談起。
相比之下,香港娛樂市場的發展實在超前。無論是武俠電影的刀光劍影、喜劇片裡小人物抖出的無厘頭笑料,還是那些如泣如訴的情歌,對當時的內地觀眾來說,都是足夠新鮮、出彩的娛樂。
1984年,張明敏登上春節聯歡晚會的舞臺,獻唱王福齡作曲、黃霑填詞的《我的中國心》,歌曲立刻在內地走紅到全國傳唱。之後,內地電視臺紛紛引進香港電視劇,梳著油頭的“許文強”周潤發成為少男少女青年時代的偶像,街頭女郎也開始模仿起香江美人們的打扮,“浪奔浪流”也成為一代人的粵語歌曲記憶。
上世紀末期,為了填補譚詠麟、張國榮退出歌壇後的空缺,港媒大肆炒作了“四大天王”的概念,將張學友、劉德華、郭富城、黎明四位新星推至潮頭,成為了那個時代亞洲最紅的影視歌多棲藝人,甚至直接引爆了香港本土的“追星潮”。
“四大天王”的出現,成就了香港樂壇最後的巔峰,但註定的衰落,還是會到來。
港樂的“下坡路”黃霑在他的博士論文中點明,香港的音樂市場,一向病在市場狹小。
這一弊病早早便埋下隱憂,在香港唱片行業蒸蒸日上的年代,優質的詞曲創作人就出現了嚴重的供不應求。“量不能說不多,但在質的方面,就實在難於保持水準……產品兩極化,好與壞的差別之大,大得令人搖頭。”
當時的香港已經出現了極為狂熱的粉絲生態,無論是“譚張爭霸”時代還是後來的“四大天王”,彼此的粉絲之間常常爆發口水戰,也會為了唱片銷量、獎項成績爭相攀比。
頒獎現場坐一起的譚詠麟、張國榮
而在商業化的運作模式下,明星們的曝光、人氣是首位,所以當時的不少歌手每年會出2-3張專輯。過快的發片頻率,必然導致每張專輯不會經過精雕細琢,要麼買版權翻唱,要麼生產不夠精品的“行貨”,反正巨星們的粉絲會一一買單。
巨星們的光環暫時掩蓋了創作人才的短缺:粉絲們創造出的漂亮商業價值,讓唱片公司們將人才培養擱置腦後。謝霆鋒曾在接受採訪時直言:“我們的樂壇、我們的影壇,不願意投放時間跟金錢,人家的練習生是可以練個八、九年才出道,我們練個九個月就覺得,他要出來賺錢了。”
80年代卡拉OK登陸香港,一方面助長了港樂的傳播,一方面也對香港樂壇歌曲的生產做出了影響——曾經的作曲家們寫歌給歌手們演唱,卡拉OK風靡後,作曲家們需要遷就沒有受過音樂訓練的普羅大眾們,音域的創作範圍直接收窄。
1995年,商業電臺推出“原創歌運動”,不再播放改編、翻唱歌曲。這一舉措在當時受到爭議,表面上看,這項禁令推動唱片公司減少改編歌曲,給了本土創作人更大的發展空間,但也有業內人士認為,在發片頻率不變的情況下,只播原創歌曲反而激化了只看數量、不看質量的現象。
而跳出香港樂壇來看,外部的壓力也不容小覷。不少港樂的傳播都離不開港片和港劇,但曾經大量引進香港電影的臺灣、韓國等地區,這時開始出臺政策減少市場對港片的依賴。以臺灣地區為例,1992年港片在臺灣的市佔率一度高達47%,但在臺灣放開對好萊塢大片的引進之後,港片市佔率在90年代的末期,已經跌到不足4%。(點此閱讀:《別了,香港電影》)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居民失業率激增,對於娛樂業自然也是沉重打擊:不少娛樂公司開始收縮業務,大眾對於電影和音樂的熱情,也隨著低迷的經濟形勢減少。
所謂的“屋漏偏逢連夜雨”,或許就是形容當時的香港樂壇:盜版的猖獗,進一步推動了港樂走向衰落。
在1999年香港的報紙上,曾經有記者描述過盜版唱片店鋪的“生意興隆”:“入內走一轉的市民,手上總拿著三張或以上的盜版碟出門,與賣正版商店的門可羅雀差距甚大。”
過去唱片公司們急功近利的專輯打造,終於收穫了惡果:對於一張只有2-3首稱得上優質的專輯,比起花費整張專輯的錢,聽眾們自然更願意購買盜版或直接在網路下載。而行業的不景氣,也讓唱功公司很難有更多的支出花費在音樂製作和新人培養上,就此形成了惡性的迴圈。
21世紀初期,張學友等香港歌手曾經公開呼籲拒絕盜版,唱片公司還起訴過網際網路使用者非法下載版權歌曲。但是這些努力都收效甚微,國際唱片協會甚至在2006年將白金唱片、雙白金唱片銷量標準調低。
而曾經接納了香港娛樂產品的大陸和臺灣,也誕生了自己的新人。
老牌香港唱片公司寶麗金被賣給法國西格拉姆公司的那一年,臺灣地區有一位少女推出了自己的首張個人專輯。她的名字是蔡依林,日後會成為整個亞洲的新一代天后。
在內地,網路和電話彩鈴的普及,讓下沉市場走到臺前,誕生於網路的“神曲”們傳遍大江南北,《老鼠愛大米》《兩隻蝴蝶》等歌曲的出現,讓主流樂壇嗅到了改變的訊號。汪峰曾經將《2002年的第一場雪》走紅指為“中國流行音樂悲哀的表現”,但也沒能免俗地寫下了一首《飛得更高》——這首歌在大眾之間的傳唱程度,也確實比他往日的搖滾“飛得更高”。
同一時間,《超級女聲》的爆紅,也讓內地的造星模式出現劇變。樂壇尚且需要迎接新的挑戰,自然也幾乎無暇關注香港的困窘。
到了21世紀初期,媒體逐漸有評出華語歌壇“新四大天王”的聲音,但這個最初代表了香港樂壇繁榮的頭銜,這次卻沒有一位香港歌星入選。
被懷念組成的“賽博香港”《聲生不息》第一期,拿下全場最受歡迎金曲第一名的,是一個名叫曾位元的爆炸頭小子。
圖片來源:微博@聲生不息官微
對關注香港樂壇的人們來說,他從選秀節目《全民造星2》開始為大眾熟知,被郭偉亮看中,簽了環球唱片,和同為《全民造星》選手的MC張天賦一起,被視作陳奕迅的接班人。節目裡另一位港樂新人,梳著齊劉海的炎明熹,是TVB自家選秀《聲夢傳奇》的三料冠軍。
但對於大部分內地觀眾來說,這對來自香港的潛力新人的名字,他們在《聲生不息》舞臺上才是第一次聽說。
懷念天王時代、高呼“港樂已死”的內地觀眾們,似乎並不關心如今的香港娛樂產業——他們所愛的,始終是那個繁榮浮華、停留在世紀之交的“賽博香港”。
內地對於香港文化的接受程度,本就與香港娛樂圈北上的程度有關。以曾經紅極一時的“四大天王”為例,其中黎明的國語歌代表作最少,內地知名度稍弱,導致內地曾有聲音認為他被併入“四大天王”行列有些名不副實。
更何況,香港的娛樂產業在原地停得太久,而內地似乎又走得過於遠了。
曾比特出道的《全民造星》,第一季節目冠軍是如今的香港頂流姜濤。2020年的叱吒樂壇頒獎典禮,他從麥浚龍、陳奕迅的手裡拿下了“我最喜愛的男歌手”大獎,成為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拿下大獎後驚訝的姜濤
他靠的是什麼?是粉絲。
“我最喜愛的男歌手”本就是人氣獎項,由現場樂迷和聽眾共同選出,和姜濤出道的《全民造星》一樣,靠粉絲投票的力量就能拿下榮譽的桂冠。姜濤和他的組合MIRROR,是當下香港地區最紅的偶像團體,大街小巷都有他們的廣告牌,即使不關注選秀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節目中的姜濤
這套邏輯對於內地觀眾來說幾乎已經見怪不怪:粉絲透過社交媒體資料流量造勢和真金白銀的支援,為偶像獲取關注,最終轉化為商業價值。
而在內地已經經歷過韓流洗禮的“四大流量”時代,開始反思流量經濟的泡沫破滅時,香港才誕生出第一位經由粉絲經濟模式誕生的偶像。甚至成為香港頂流的姜濤本人,在拿下《全民造星》冠軍之前,只是湖南衛視《快樂男聲2017》的全國30強。
《聲生不息》在周筆暢和劉惜君入場時,播放了許願的後採片段:“《超女》當年在香港是非常受歡迎的。”這佐證了《超女》系列的成功,也側面說明當時內地的樂迷們,已經有了在老一代香港歌手以外更多的選擇:優秀的內地音樂人藉由電視選秀出現,成為了年輕人們的新偶像。
內地娛樂產業發展得太快太快,無論是電影、劇集還是綜藝,在糅合了歐美真人秀、日韓粉絲經濟之後,內娛已經形成了自成一脈的產業邏輯。
想要進入這片場域分一杯羹的明星,都需要先遵守內娛的遊戲規則:陳偉霆參演古裝IP劇,鄧紫棋參加國民音綜,曾經在香港發展的Angelababy走紅靠戶外真人秀,近年來小有起色的王嘉爾雖然乘了韓流的東風,但也少不了在《明星大偵探》《拜託了冰箱》等眾多綜藝上刷臉積攢知名度。
香港樂壇近年在努力追趕時代的腳步:英皇旗下的許靖韻,在網上不露臉唱了一年的歌之後,來內地趕上了選秀元年的《創造101》;天王劉德華在2020年釋出的大碟,首次以數字專輯形式推出。MIRROR大紅、粉絲經濟來勢洶洶的香港娛樂圈,是否還能得到內地觀眾的喜愛,似乎也要打上一個問號。
內地觀眾對香港的懷舊,是在吃到了流量的苦果,經歷了“數字小姐”和“口水歌神曲”之後,對過去敬業的演員、優質的歌曲的一種懷念。
或許人們懷念的不是香港,而是在流量的泡沫襲來之前的娛樂圈罷了。
1、黃霑,《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 香港流行音樂研究(1949-1997)》
2、很音樂,《講道理,港樂的沒落與音樂無關》
3、遊威,《香港唱片工業百年起伏,寶麗金再發力能否重振粵語歌?》
4、奇遇電影,《香港樂壇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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