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兒子已經二十出頭了,但閤家歡的日子滿打滿算過了五年;他才11歲就被噩夢糾纏,小小年紀說“我喜歡自己的想象力,不喜歡自己的命運”;他身高一米八,但奶茶店門前的幾級臺階,是怎麼都過不去的“天塹”;他三十來歲正壯年,可站在2021年的街頭,他對掃碼支付一陣茫然……
他們都是紀錄片《人生第二次》鏡頭下的人,一群在命運風浪裡浮沉的人。兩年前,人文紀錄片《人生第一次》上線,從出生、長大到養老、告別,12集對應人生在世12個重要節點。網友一邊刷彈幕“彷彿看完自己的一生”,一邊在豆瓣打出9.1的高分。現在,原班人馬帶著姊妹篇《人生第二次》與觀眾見面。迴歸即高分——9.4,打出五星好評的網友寫道“第二次更讓人敬畏”。
敬畏感何來?《人生第二次》片尾曲沿用了《推開世界的門》,其中有句歌詞“世界本該是你醒來的模樣”。當生活偏離了“本該”的模樣,當人生變得波濤洶湧,總有普通人不會屈從命運,不懼重啟一切。再深層次些,那份重啟的“不懼”並不單單源自個體。更多時候,是困境中人、身邊人、素昧平生的人共同在尋找一葉能抵禦風浪的舟;是法治、公平、正義、良善、尊重,支撐著更多勇氣與信念,讓你我他面對人生海海,始終可以努力去戰勝怕、找到愛。
一年多跟拍、超一萬小時素材,“我更堅定,平凡的人才會給我更多感動”
《人生第二次》由央視網、上海廣播電視臺、嗶哩嗶哩聯合出品。它正式上線前,許多人猜測過記錄的內容,是二胎、二婚、復讀、再就業抑或其他“人生第一次”的復調。總製片人張昊說:“我們不想做《人生第一次》第二季,而是‘另一次’,是個新的開始——與過去勇敢告別,在一片‘廢墟’、一無所有上去重建、重啟、重逢,涅槃”。
於是觀眾看到的,不再是春和景明擁抱一段能預想、能憧憬的生活,是帶著所有未知前行、直麵人生疾風驟雨的階段。已播六集中,《圓》記錄被拐的衛卓18年後與血親重逢,《缺》裡有群被愛遺忘的孩子和用26年收養120多個兒女的“老爸”柏劍;《納》是因車禍高位截癱的何華傑與自己和解的過程,《拒》是幾位女性不甘被容貌左右的修整人生;《是》為一位位申訴人開啟檢察案卷,《非》關注刑滿釋放人員重新融入社會的救贖。《破》和《立》都是女性視角,前者衝破婚姻的圍城,後者是流水線女工的進階日記。
面對足夠特殊的“第二次”,紀錄片需要拍多久,才能接近大部分真相,觸動拍攝物件敞開靈魂?《人生第二次》有份長長的導演名單:秦博、張濤、謝抒豪、黃莎莎、孫功旭、詹佳駿、王樹歡、張怡、於穎、楊蘇燁。他們分成八組,平均跟拍一年半,拿回超一萬小時、300T的素材,最終生成八個60分鐘。張昊說,在網際網路帶來各種便利的時代,人們似乎越來越沉不住氣的時候,這樣花費大量時間蹲守、跟拍,再用長影片來表達,是種挺“復古”的創作手法。但恰是“復古”,令紀錄片在無法完全掌控現場的創作裡,捕捉到讓人心頭一顫的細節。《圓》,衛卓的父親在重逢時一把橫抱起兒子,母親執意要給孩子餵飯……
也恰恰是“復古”,紀錄片從量變等到了質變。如《納》跟著何華傑從老家台州到上海的康復醫院,見證他學復健、學用輪椅、考取殘疾人駕照、坐飛機去成都、自駕西藏的一路蛻變;如《非》陪毛徽度過11年鐵窗生涯的最後時光,看著他重新認識女兒、認識今天的中國,也看到他曾經的女友從毫不考慮複合到目睹他一路踏實肯幹後應允了求婚。更典型的許是《立》,與其他幾集比起來,這兩位女性的經歷實在太“正常”了。她們家世普通、樣貌普通、工作普通,只憑著內心不甘普通的勁,她們把平凡的每一天都過成了積蓄力量的日子,日積跬步終究被時間證明了意義。
一個個平凡又不普通的人在逆境重啟命運,透出中華民族骨子裡的不屈和韌性。這就是為什麼,張昊感慨“我更堅定了,平凡的人才會給我更多感動”。
“用哲學思維稍稍破題”,願觀者超越愛恨交織認識全面的世間
“圓”與“缺”、“納”與“拒”、“是”與“非”、“破”與“立”,八個漢字歸納八集,它們各自成片,又在親情與愛、自我接納與自我否定、法治與人情、女性生活狀態等層面,兩兩映照。
《圓》與《缺》播後,觀眾發現,尋親成功的父母需要修補剛剛復位的親情,衛卓的回家路遠不止地理意義的1000多公里;而缺乏父母關愛的困境兒童在“夢想之家”找到了如師如父的柏劍,被種到另一片土地的“柳樹”也會有愛滋養。《納》與《拒》,前者是被動失去,後者是主動改變,似乎很難說清到底誰更需要與不完美的自己和解。《是》和《非》事關法治的公平正義,同時流淌人文溫度:劉佔江為弟弟申冤七年,最高檢審查後沒有支援他的申訴理由,但檢察官們勸慰他照顧好老人和弟弟的孩子,讓生活繼續。傾聽群眾的聲音,也要超越偏見,這就是法治與人情的融合。圓中有缺、缺不乏圓,有無相生、福禍相依,這是東方哲學早早寫下的智慧基因。
值得一提的是,《人生第二次》在敘事手法上大膽創新。《圓》依次開啟父母、孩子、警方的三重視角展開同一時間線上的事件,用類似“羅生門”的多維透視,走進喜憂參半的尋親故事。於是人們瞭解到,那位堅強的母親怎樣在18年間一邊尋找孩子,一邊靠手裡的飯勺一勺一勺經營小飯館、撐起少了一人的家;衛卓的認親除了親情常理,原本還有個難以開口的理由;也知曉了,許多時候找到被拐的孩子,不一定會有圓滿的結局。之所以開闢不同視角,因為在足夠全面的展示中,觀眾更能體會複雜又多變的人性抉擇、情感撕扯。惟其如此,審視一樁事的時候,大家才會超越愛恨交織去認識更全面的世間。
《人生第二次》中,幾乎每一集都在儘可能做厚文字、補齊視角。《缺》把鏡頭對準“天生詩人”小金子、想見生父的可心;濃墨重彩講柏劍從1996年以來收養120多個孩子,帶他們逆風長跑;也沒忽略這些年來向“夢想之家”伸出援手的個人、機構。《納》的開篇是何華傑的樂觀堅強,但從故事進入成都、遇見他的“輪友”後,那群在彼時比何華傑更“禁得住”的人會告訴我們,他的身殘志堅背後站著了不起的母親,青藏高原那場冰雹才是真正的蛻變洗禮。
在統籌八集共八個不同故事的拍攝製作之後,黎曉煒愈發感覺“人生這道命題過於複雜”,所以“想用思辨的哲學思維稍稍破題”,讓觀眾從他人的命運重啟中,領悟具有東方哲學智慧的思辨思維。而之所以要極力呈現豐富的文字,其實是對現在網路輿論環境下某些碎片化語言、二元論觀點的反駁,“我們希望觀眾在看待事情時,願意瞭解那些被忽略、被誤解、或被片面定義的人和事”。希望讓觀眾認識生活的真相後,“在生活中拾起一點興趣、一些勇氣、一份希望”;也讓故事外的我們,在沒入荊棘時,能多一份力量一直走,直到走出命運的困境。
作者:王彥
編輯:郭超豪
責任編輯:邢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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