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還未正式上映,已經看哭很多人,敘事細節非常動人。
魏晨飾演的七班長朱勝忠,剛上線時痛恨國難當頭之際依舊不成器的逃兵們,大喊一聲“七班的把他們拉出去”,話音落下、一片整整齊齊的應答聲。
影片結尾處,排隊下熱水池時他大喊“七班全部到齊”,孤零零的只有他一個人。
年幼的小湖北朝他身後張望,眼神裡寫滿“怎麼就你一個人”的疑惑,又低下頭看名冊:已陣亡的紅線一道又一道,只剩下這一個。
這一段鏡頭裡的畫外音,是黃曉明飾演的特派員滔滔不絕無能上峰們的無恥算盤。
王千源飾演的羊拐,乍看又痞又狠,其實基色是滿滿的溫情、苦難、勇敢。
他似乎總用敵對和不屑,來掩蓋自己無處著落的溫情。
唯獨對小孩子例外,心疼端午,有危險任務時主動說“小娃子就不去咧”。
(截圖角色能對上,但某些場景和文字描述對不上,預告片和海報中沒有所描述情景、敬請見諒)
事實上出場橋段中,鏡頭依次掃過張譯、姜武、王千源等人,彼時羊拐就回頭逗了逗身後的小湖北。
這個逗孩子的舉動,其實更適合幾歲的小孩子,對著十三歲的小湖北似乎有點怪異;氛圍也有些怪異,一群被看押的逃兵列隊行進中、生死未卜的眾人,他還心情很好回頭逗小孩;連十三歲的小湖北大概都能體會到這種怪異,沒有給他正面的回應。
但恰好是這份“怪異”,前後映照拍出了油膩兵痞真正的溫和。
影片中他撿到老算盤(張譯飾)的銅錢,對方討要,他訛詐了別人一塊祖傳的表,還將銅錢扔了出去。
角色傲慢又貪婪。
但當真是這樣嗎?
後續情節中你會發現,張譯那枚銅錢有鬼,羊拐雖然和老鐵一樣不認字、但反覆看還是能發現“兩面都一樣”,他沒說,他只是用扔出去的輕蔑態度表明不齒。
雙方最高軍官談話,羊拐和老鐵(姜武飾)等人擠在窗邊看。
只有老鐵有望遠鏡,羊拐拿了個小東西砸他腦袋、老鐵瞬間會意、委委屈屈將望遠鏡遞給了他。
明明內心柔軟又勇敢,日常態度卻表現得像個老油條小霸王。
羊拐似乎習慣了用“惡人”外表掩飾自己,掩飾對這世界難以調和的深切失望和滿懷熱忱。
辛柏青飾演的申報記者方興文,混進來拍照片。這位記者此前的另一重身份是出賣情報的漢奸,但這一點王千源飾演的普通士兵羊拐不可能知情,四行倉庫裡的人都不知道。
有意思的是,羊拐對記者的態度,莫名帶著一份看不上。
這份看不上,夾雜著“有錢人該吃吃該喝喝”的憤懣,夾雜著“就這樣扒著看”的斥責,夾雜著底層賣命者對燈紅酒綠朱門酒肉本能的不信任。
這份複雜的情緒,導致了他對衣冠楚楚的陌生記者有本能的負面情緒。
讓對方幫忙拍照片,一言不合就先發火,發完火又笑著要煙。
乍看行為邏輯很矛盾,其實每件事的情緒落點都非常清晰。
逃兵小分隊(或者說散兵)裡他是一個冷眼的狠角色,一開始和朱班長對峙的是他,炮兵老鐵槍法不準、嗖嗖兩槍的還是他。
半世飄零從三十六師到三十三師到八十八師,拿命換來所有積蓄“寄給我娘”,你發現了嗎,他能拿出的大洋那麼少。
護旗橋段裡傷亡慘重,上峰命令都別動,他最先跑出來一路高喊著“快來救人快來救人快來救人”,扶起了旗子,激勵了在場眾人,上演了慷慨悲壯的一幕。
羊拐和影片中眾人的關係,似乎都是以“看不上”作為起點,以生死相交為終點。
一開始,羊拐看不上方興文。
但最後他的遺書、“跳樓那娃留下的遺書”、他攢下的軍餉,都託付給了方興文。
衝橋的生死關頭,這個曾經背叛民族的人,發現弄丟了壯士的遺物,槍林彈雨里舍命往回跑、努力找。
這是沒有說出口的悔過和敬重。
一開始,羊拐和朱班長,是兩路互相看不上的人。
精英和兵痞子從頭到腳的理念都不和,但搖搖欲墜的旗幟下,兩個人一同死死抱著旗杆、一切嫌疑已被熱忱的鮮血化盡。
一開始,羊拐也很看不上“害怕滴很”的“瓜慫”老鐵,而最後真正的分別之際,兩個人隔著欄杆說嚮往,他甚至貢獻出了自己看成命的半包煙。
這個角色的基色實在太悲情,生死關頭他能分享出的最好的東西,就只有從方興文那裡討要來的半包煙。
這半包煙,老鐵也只拿了一根,沒捨得都帶走。
方興文黑白鏡頭下端坐的羊拐,緊張、不適應,寫滿苦難。
他當慣了被犧牲的底層,不知道應該怎麼做被凝視被注目的焦點。
“苦難”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容易空泛,但王千源這個角色,鄭重的神色間寫滿沉重的苦難,無畏的身影裡又寫滿勇敢。
前者可以和老葫蘆、端午、小湖北一家人的故事一起看“我和我叔、我弟弟,我們就是種地的”,亂世荒年被捲入修羅地獄;後者可以和縱身躍下的陳樹生們一起看,羊拐到死也不知道“跳樓那娃”的名字、也沒看懂他的血書上寫著什麼,但他其實都知道都懂,他能猜到是“天地良心”的話,因為那就是另一個他自己。
影片一開始,杜淳飾演的謝晉元說“這裡是最後的陣地,也就是你們的墳墓”。說完這句他甚至沒有停頓,吩咐“做事情”,就像他說的是“這個月獎金晚點發”一樣稀鬆平常的事情。
那份對“丈夫許國”的認定感,讓人動容。
《八佰》中電影的節奏,和情緒質感高度貼合。
影片中日軍夜半偷襲、倉庫混戰,高喊“開燈”的那一幕,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河裡,端午不顧性命高喊“小湖北快跑”,是親情。
河對岸,唱戲的兄弟們拿著鑼鼓沿街又敲又喊高聲示警,驟然停下的車、陡然亮起的探照燈、滿街的巡捕的吆喝聲,都希望盡一份綿薄之力、幫助對岸的他們,這是守望相助的大義和溫情。
倉庫裡,一陣鏖戰之後,高喊一聲“開燈”,悠長激昂的管絃樂響起、鼓點聲混雜著槍聲,特別振奮。
整個鏡頭猶如一記漂亮有力的長拳,打在此前屈辱壓抑的情緒上。
對岸漫天煙花燃起。
淚目。
這一段“開燈”鏡頭裡,此前的暗紅色調和此時的明亮顏色,構成了非常鮮明的視覺對比;故事裡曾經出現的“關燈”號令,也從邏輯線條上構成了有機的鋪墊和映照。
影片中很多凝視鏡頭,即是表達節奏上的需要,同時也是角色動機塑造鏈條上的重要環節。
最早蘇州河的南岸和北岸是天堂和地域的區分,但戰鬥中南岸的人們看到了北岸八佰孤軍的勇敢、慘烈,他們不再是“觀看和被觀看”的看戲式的關係,而有著更廣的情緒共振。
跳樓橋段和護旗橋段中,影片節奏裡都有陡然肅穆的瞬間,遠遠的炮聲日文對話聲傳來,這邊車水馬龍的一切繁華似乎都短暫靜止了、停在凝重的肅穆情緒裡。
從情緒角度而言,鐵劑刀槍轟鳴之後、最動人的一聲,應該是戛然而止的無聲。
從角色動機角度而言,後來衝橋送電話線的刀子(李九霄飾)、遊過河的女娃(唐藝昕飾),一次次出現在被激勵的凝視人群中,這都是漸進的心理動機。
從技術上說,電影花了大量時間金錢人力物力,不厭其煩做了很大突破,一切從“繁”;
從情感上說,電影中角色最打動人的力量都是最樸素的情感,家國父子之念、萬里親情之思,一切從“簡”。
這一簡一繁兩極,共同構成了電影的成功品相和動人核心。
讓人熱淚盈眶的瞬間很多。
臺詞都非常樸素,非常動人。
歐豪飾演的端午死前,很小聲說“我想我媽”。
學生念著軍官寫給妻子的家書“奉命增援羅店,原屬本分,但親老家貧、妻少子幼,難免心憂”。
這邊唱著“半世飄零半生戎”、地圖上寫著直隸、察哈爾,那邊讀著“使我子孫後代再不受此欺辱”、鏡頭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遺體和點點燭光。
依次跳樓躍下的他們,高喊著姓名、籍貫,“娘,孩兒不孝”。
那些姓名不是臺詞,那是燃燒過的血肉之軀。
淚崩。
舒心結語
舒心醬上一次就寫過,宏大敘述裡“小小”的個體往往沒有姓名,《八佰》是一個撕去標籤的反向過程,聚焦大時代裡的“小”士兵們,回溯了有血有肉有父母兄弟的“人”的動人質感。
風起雲湧的宏觀時代,蕩氣迴腸的微觀人物,他們同樣值得被記住。
此外,《八佰》也是給疫情中院線“至暗時刻”的一劑強心針,值得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