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2日,作家瓊瑤在其facebook主頁上公開一封寫給兒子和兒媳的信,談到自己的身後事。瓊瑤表示,萬一到了該離開之際,希望不會因為後輩的不捨,讓自己的軀殼被勉強留住而受折磨。她特別發出5點宣告叮嚀兒子,表示無論生什麼重病,她都不動大手術、不送加護病房、絕不能插鼻胃管,最後再次強調各種急救措施也不需要,只要讓她沒痛苦地死去就好。
不得不說,讀完瓊瑤的這篇文章,還是很感佩其對生死的豁達。因此,對於有的評論者所謂的“瓊瑤談死亡的方式‘很瓊瑤’”,“瓊瑤寫遺囑,不是出於一位老人的智慧,不是頭腦的覺察與思考,而是受到刺激之後作出的感性反應——這很瓊瑤”的揣度,與瓊瑤行文的豁達相比,反倒有一種小人之心的味道。
要知道,目之所及,公眾人物很少在公開場合談論自己的死亡,而像瓊瑤這樣,希望病重之餘不接受搶救,死後也不要任何宗教形式的悼念以及不公祭、不設靈堂、不出殯等的就更少了。中國人向來是避諱談死的,中國人向來又最講究孝文化的,因此,我們對於安樂死、尊嚴死、喪事從簡等話題如臨大敵,瓊瑤敢於說、敢於踐行,本身就需要勇氣。
安樂死涉及到道德、倫理、法律、醫學等諸多方面,比較複雜,中國目前也尚未立法,我們暫且不論。但尊嚴死,卻是值得更多討論。什麼叫尊嚴死?簡單地講,就是一種自然死,就像瓊瑤說的,當病重時不再做痛苦的延命醫療措施,臨終不插管。
瓊瑤在信中提到了她選擇尊嚴死的原因。資料顯示,臺灣失能者平均臥床時間長達七年,許多歐陸國家則只有2周至一個月。瓊瑤認為,長期臥床,失能失智的生命是沒有質量的,她甚至認為如果她病重還被搶救,是“聯合醫生來凌遲我”。
瓊瑤的看法是有其他資料支援的。經濟學人釋出的《2015年度死亡質量指數》顯示,英國位居全球第一,中國大陸排名第71,排在倒數第10位。何謂死亡質量?就是指病患的最後生活質量。英國為什麼會這麼高?這有賴於英國的緩和治療,“就是當一個人身患絕症,任何治療都無法阻止這一過程時,便採取緩和療法來減緩病痛症狀,提升病人的心理和精神狀態,讓生命的最後一程走得完滿有尊嚴”。
中國的死亡質量之所以低,一方面是治療不足,社會保障體系仍不完善,許多家庭在面對大病時無錢治療,只能痛苦等死。而另一種情況是,治療過度。日常生活中,我們常聽到家屬對病人這樣說,“哪怕只有1%的希望,無論花多少錢,我都要把你搶救回來”。我們認為這才是盡了孝,可讓病重之人插滿管子躺在ICU裡生不如死,沒有任何生命質量地“被活著”,是真的盡孝嗎?
這涉及到一個兩難的問題,就像《奇葩說》第三季的一個辯題說的,“痛苦的絕症病人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我該不該鼓勵他撐下去?”
很多中國人的第一反應,當然是鼓勵了。就像馬東講的,世界上絕大部分宗教都是從生死開始的,但漢文化從來都避諱談死,因此在這一問題上,我們往往都是從愛、倫理等角度談,而沒有正視死亡本身。也就是說,我們都傾向於認為“讓親人活著,才是愛親人的表現”,我們以愛和倫理遮蔽了死亡本身。
我們避諱死亡、恐懼死亡、拒絕死亡,自然而然地,我們便把坦然接受死亡看做是一種“不孝”,一種禁忌。但實際上,死亡從來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疾病所帶來的身體和精神的折磨,並不是幾句愛的鼓勵就可以撫平的,很多時候,死亡也許才是真正的解脫,這也是為什麼《愛你長久》、《火山》、《愛》等電影中,才會共同涉及到一個主題:為了讓愛人解脫,主人公親手“殺害”了深受病痛折磨的愛人。生命就像花開花落,如果凋謝不可避免,那麼讓其自然地隨風而逝,如秋葉般靜美,難道不是更有尊嚴的方式?
接受死亡也並不是說輕視活著,只是為了讓生與死之間的邊界不那麼巨大而永恆,讓親人離去的痛苦不是“天人永隔”“生離死別”這些成語所形容的那樣永不可能消弭,而是像蔡康永說的,“人生是一場大party,你們要享受這個party,不要為我悲傷,我只是先走了而已”。假使我們有幸紅塵作伴,如果有一個要先走的時候,也請瀟瀟灑灑。
最後再補一句,也許有人會說,此篇行文跟瓊瑤行文一樣,很雞湯。但面對生死,面對至親之人,再冷靜地談論都不免帶有溫情和感傷的筆調。何況,在一個避諱談死的國度,談得如何是一回事,你是否同意觀點是一回事,重點是,我們開始談論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