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 En Soap (2006)
導演:帕尼勒·費舍爾·克里斯藤森
主演:克拉斯·邦/Joan Bentsen/大衛·丹席克/崔娜·蒂虹
型別: 劇情/喜劇
出品:丹麥
電影[肥皂]涉及到了短暫的魚水之歡、家庭暴力、自殺、和一個極其純粹的愛情故事。
不知道這讓你想起什麼?反正在看電影之前我的腦海裡同時湧現出好多名字,比如阿莫多瓦、德瑞克·加曼或者松本俊夫。
換作他們,這部電影一定會浪漫、殘酷、震撼或者香豔⋯⋯總之都會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情愛故事。
佩德羅·阿莫多瓦的[慾望法則](1987)
拋開腎上腺激素不談,我們在情愛電影中獲得的東西無非兩種,要麼透過邂逅自己的生活來審視生活,要麼透過偷窺他人的生活以逃離生活。
如果這個假設是正確的,那麼我們在電影中消費的其實並非電影,而是自己。
所以去掉包裝,那些我們偷窺的、意淫的、想進入或者遠離的邊緣情愛或許跟我們自己的生活一樣平凡無趣。
導演要說的無非就是這個道理,當驚世駭俗的愛情故事真實上演,也不過是細碎普通中的偶爾爆發罷了。
所以她用最粗糲的手法和無數細節堆起了這個本該非常誇張的故事。
導演帕尼勒·費舍爾·克里斯藤森
這部電影沒有任何可以冠之以極端詞語的元素。它保留了噱頭,卻磨去了所有戲劇化的鋒利稜角,留下的,只有不動聲色的生活。
電影只有四個頻繁出境的人物並且始終不曾離開樓上樓下的兩間公寓。夏洛特和維羅妮卡生活在裡面,就像置身無處依著的孤島。
他們的困境與壓抑和城市中的所有男女都一樣,厚重無形的孤獨砸在頭頂,接著又滲透到生活的各個角落。
他們隱忍不發,也無處可發,比如夏洛特怎麼也修不好的落地燈;比如維羅妮卡一失神就燒焦的食物;比如夏洛特從來不開啟裝著行李的紙箱,好像隨時都在醞釀再次逃亡;
比如維羅妮卡匆忙洗淨剛剛摸過小狗的手給母親一個擁抱,但卻不肯把她請進房間;比如夏洛特因為沒有窗簾所以對偷窺自己的男人無計可施,只好把衣服撩起來問他看清楚沒有……
一、床的隱喻
電影開始時,夏洛特正苦於找不到一個能幫她把床搬進臥室的人。她想找前男友幫忙,但後者對她的不辭而別耿耿於懷。
當夏洛特拒絕了他的苦口婆心和曖昧挑逗後,他也拒絕了夏洛特關於搬床的求助。
必須強調,自私的、狹隘的、只關注性的男人,在女性編導的電影中往往是蠢貨的代名詞。
所以,與其說他不幫忙是因為夏洛特離開了他,還不如說,夏洛特的離開正是因為他自私的本性。
而當住在樓下的維羅妮卡幫助夏洛特搬床時,隱喻便產生了。
在此之前,先讓我們瞭解一下夏洛特。
她三十幾歲,算不得漂亮,但身邊從來不缺少男人。這個年紀最瀟灑,行一步則山花爛漫(比如一夜歡愉的情人),退一步則細水長流(比如男友);
這個年紀也最尷尬,因為過不了多久就會枯萎凋零(與生活無關),退回原地則死水一潭(與愛情無關)。
夏洛特在這個夾縫中無法體會到安定和歸屬,所以對性與愛情懷著強烈的躁鬱與焦灼,那些隨時噴薄而出的慾望和孤獨,紅豔豔得就像她的內衣。
在電影中,床是她尋歡的道具,也是疲倦後休憩的場所。
有了這個前提,幫她搬床的維羅妮卡愈發顯得鶴立雞群。
那些情感的小箭頭都嗖嗖地射向了他。甚至在他出場後,配樂也從低沉的大提琴換成了飄逸的吉他。
不過,忘了說明,維羅妮卡是個想變成女人的男人。
夏洛特太輕佻也太刻薄了,不論是表達親近還是純粹的挑逗,她都不得要領。也怪不得她,當時維羅妮卡戴著假髮,化的淡妝又滿臉鬍子。
她先是因為維羅妮卡的奇怪打扮而滿臉壞笑,接著又盛讚他的英俊,甚至非常無禮地問他能不能摘下假髮。
維羅妮卡很生氣,但他可愛的地方在於,先幫對方把床搬完才摔門而去。
電影中,夏洛特始終否認維羅妮卡是個女人,這也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二、膠帶的隱喻
首先還得了解一下維羅妮卡。
其實他的本名叫做約裡克,但自從下定決心做個女人後,他就把名字改成了維羅妮卡。為了表示尊重,我也稱呼他維羅妮卡。
維羅妮卡是個裁縫,偶爾接待幾個有特殊需要的男士,賺點外快什麼的;
父親斷絕了與他的關係,母親偶爾來看看他,但每次見面都尷尬收場。
除此之外,維羅妮卡的生活只剩下肥皂劇和一條叫做黛西的狗了。
電影中有個鏡頭是維羅妮卡費了好大的勁才撕下纏在生殖器上的膠帶,這是非常有趣的設定。
他一直否認自己是男人,但解剖學意義上的性別劃定還是跟他開了個玩笑——在手術前,他終究是個男人。
膠帶是禁錮,也是他不願面對卻無法掩蓋的現實。他的生活在別處,愛情、希望都要在成為女人後展開。
維羅妮卡從來不曾真正地進入生活,也就沒有你我這般蠻荒勇敢的粗大神經。
當手術許可遲遲不來,父親母親否定排斥,夏洛特諷刺挖苦(他認為如此),脆弱的維羅妮卡服毒自殺了。
不過我們都明白,電影只進行了三分之一,維羅妮卡不會這麼死去。而拯救他的人,正是夏洛特。
當晚,夏洛特同樣輾轉反側,她到樓下找他,於是叫了救護車。
孤獨的靈魂需要互相取暖,相遇的人會再次相遇,這是電影中百試不爽的俗套橋段,也是生活裡不斷髮生的真實情境。
在這幾場戲中,夏洛特也展現出她溫柔的一面,她主動照顧起了那隻小狗。
兩人再見面是幾天後的事兒了,夏洛特第一次開啟紙箱取出音響和電視,維羅妮卡也第一次摘下了假髮。
不需多說,他們的關係產生了質的飛躍。
這種親密很快激發出另外的需求,某日,他們親吻了對方。
事情很簡單,維羅妮卡為了感謝夏洛特,於是為她做了一套窗簾,而夏洛特則因此留他吃晚飯。
通常豔遇都是這麼發生的。當晚,他們一起看了肥皂劇,然後吃了微波爐食品,喝了酒,還跳了段舞。他們都很興奮,於是躺在床上,吻了對方。
其實故事進行到這裡,有個吻實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對於維羅妮卡來說,這個吻後面湧出的情愫太過生猛,讓他手足無措。
他對夏洛特也尤其對自己說:“我很快就可以做手術了。”這回被激怒的是夏洛特,兩人再次不歡而散。
三、肥皂劇的隱喻
電影中多次出現兩個主人公一起看肥皂劇的場景。肥皂劇之於他們就像電影之於我們,它拉近了我們與生活的距離,(或者從生活中遠遠拉開)進而接受它的鼓舞並義無反顧地投入到閃閃發亮的泡沫裡面去。
問題是,生活中,我們真的有那樣純粹又決絕的勇氣嗎?
當晚,夏洛特的前男友又來了。夏洛特在半推半就間與他再次做愛,可這個男人短短几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惱羞成怒的前男友對她大打出手。
維羅妮卡及時出現,一拳擊倒了他。維羅妮卡把受傷的夏洛特接到自己家裡,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他們像朋友一樣聊天,也像陌生人一樣互相閃躲。對他們而言,情也有了、欲也有了,真正橫亙在那裡的只有性愛的底線了,他們不想也不敢觸碰它。
但是雖然盡力撫平心中一波又一波的動盪,他們還是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
午後的房間灑滿陽光,兩人身上籠罩著華麗的光暈。他們互相摸索,親吻,一件件地除去衣物。
我在電影開始不久就期待著這一幕,他們伸出嘴唇和手,試探的、溫柔的,然後一點點舒展開來。可週圍太安靜了,甚至連點烘托氣氛的配樂都沒有。
當我們習慣了電影中極盡渲染的花前月下和聲色犬馬,這個真實還原的場景反而不夠真實,總像要發生什麼。
果然,在夏洛特輕輕摩挲維羅妮卡的雙腿時,前文提到的那個膠帶又來搗亂了。夏洛特生硬地扯下這段膠帶,刺痛驚醒了維羅妮卡。
正像他說的,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身份來愛她。於是他趕走了夏洛特。
更加黑色幽默的是,維羅妮卡在一堆雜誌下面找到了手術許可。
除去幾個一閃而過的鏡頭,電影中僅有的兩次情愛場面都出現在這段。
這些鏡頭毫無香豔可言。不過作為一部道格瑪電影,它們的粗糙倒也和影片的整體氣質相得益彰。
第一場夏洛特與前男友的戲發生在晚上,畫面嚴重曝光不足,角度剋制,長鏡頭中穿插了一閃而過的細節特寫,配合了男人當時急迫的狀態。
處理這場戲,從開始到結束只用了區區六個鏡頭。
但到了與維羅妮卡那場,攝影角度更復雜、光線更唯美。
本來失敗的情愛事件,導演在這裡足足扔出了十七個鏡頭。
四、你相信肥皂劇嗎
年輕時,我們喜歡把愛情包裹在神聖的光芒裡,認定她彈指一揮或者眉頭一皺就有著天崩地裂摧枯拉朽的偉大力量,她橫衝直撞移山填海所向披靡卻無需人間煙火。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有一天我們坐在這裡,回憶著是否可以把自己的愛情經歷拍成電影,卻發現能提供的只有淡出個鳥來的平淡橋段。
身為絕大多數的我們,選擇了絕大多數該走的道路,這我都理解,畢竟有時平淡更接近愛情本身。
但是,又有誰願意接受這個平淡?或者,我們應該像肥皂劇中的男女一樣投身愛情,然後在細碎和普通中發現它所蘊涵的重量和意義?
就像電影結尾時,維羅妮卡與夏洛特在自己的房間裡看著同樣的肥皂劇,電視裡說:“愛是一個承諾,跟保護和原諒有關的承諾。”
夏洛特在這個時候流著眼淚釋然了,她為維羅妮卡挑選了一些化妝品。下樓時,她停下來欣賞了一下窗外的櫻花。
這些櫻花先後五次出現,第一次是在夜裡,然後每次的景別都比上次的更明亮、更開闊,就像從壓抑到釋放最後豁然開朗的靈魂。
她敲開維羅妮卡的門,跟他說,“有個秘密我必須得告訴你。”於是他們相視、微笑,把額頭貼在一起⋯⋯
從維羅妮卡發現手術許可時的狂喜看來,他一定會去做手術。那麼一個變成女人的男人,到底有沒有可能以同性戀的身份愛上另一個女人?
狡猾的導演在前面的細節中早已經封死了他們的出路。
電影中只出現了三種男人:
一是以夏洛特男友、偷窺男、維羅妮卡父親等人代表的“施暴”型男人;
二是以那些希望維羅妮卡用皮帶抽自己的嫖客為代表的“受虐”型男人;
三是維羅妮卡這類想變成女人的男人。
電影中,真正“玉樹臨風”的男人形象是缺席的,所以維羅妮卡似乎成了夏洛特唯一的選擇。而對於維羅妮卡來說,電影中只有兩種女人,理解他的,和否定他的。
他的母親離開了他,但夏洛特接受了他。
也許他們的未來不被看好,但對於我們來說,一切還是取決於你是否願意相信“愛情可以衝破一切”(即使是性別)。
最低限度,也要問問自己能否在電影裡相信它,因為,這是我們被謂之美好的最後底線。
你還相信“愛情可以衝破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