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來,總會無可遏止的思念回不去的過往,不知為何,我總會想起家鄉的豬頭肉,那時候的豬頭肉很香,車馬很慢,書信很長,一生可以做很長的夢。
小時候,每逢過年父親為了改善家裡人的伙食,他就會買來一兩個便宜的豬頭,拿回家處理乾淨,隨後,父親把剛煮好的豬頭肉往院子裡一放,滿院飄香,沁人心脾,吃上一口,滿嘴流油,回味無窮。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家還在農村,家裡很窮,一年裡能吃上肉的日子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天,這當中能連續幾天都能吃上肉的時候就數過年了,所以我那時別盼望過年,能吃上父親做的豬頭肉。
那時豬頭比豬肉便宜多了,一個豬頭大約十幾斤重,豬頭上滿是沒刮乾淨的豬毛,城裡人嫌麻煩,一般都不會買。父親從腳踏車上拿下豬頭放到地上,我便上去拔豬頭上的毛玩,那豬頭上的毛又短又猾,很難拔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下一根豬毛來。
父親拔豬毛很有一套,他先用冷水把豬頭表面清洗乾淨,然後把豬頭放入80-90度的熱水中燙十幾分鍾,取出豬頭,用菜刀刮豬頭上的毛,然後再用大鐵夾子夾豬頭上的毛和豬頭的褶皺處。
豬耳朵裡和豬鼻子裡的毛最不好弄,可這根本難不住父親,他的“絕招”就是用燒紅的鐵炭釺子來處理這些地方,燒紅的鐵炭釺子放在這些地方時,一股燒焦豬毛的味道遍滿全鍋屋。
那種味道很難聞,但我那時候聞到那種味道,反而覺得很興奮,因為離我能吃上豬頭肉的夢想又進了一步。
父親把處理好的豬頭洗乾淨,然後用斧頭把豬頭一劈二半,放在燒開熱水的大鍋裡焯一下,去掉豬頭的腥味。
然後他撈出豬頭,用清水洗乾淨,往大鍋里加入清水、蔥、姜、花椒、紅辣椒、大料、醬油等,再放入豬頭,水要沒了豬頭,然後燒上二至三個小時後,放入鹽,再燜上半個小時,一鍋色、香、味俱全的豬頭肉便出鍋了,滿院都飄著豬頭肉的香味。
等出鍋時了,父親便趁著熱乎勁開始拆豬頭上的肉了,這個時候我便一步不離父親的身旁,眼睛直勾勾盯著豬頭肉,嘴裡都流出了口水。父親看見我饞的那樣子,趕忙把拆好的一大塊豬頭肉遞給我,我也顧不得豬頭肉燙不燙嘴了,趕緊咬上一大口,真是香軟可口,肥而不膩,滿嘴流油。
看我狼吞虎嚥地吃肉的饞貓樣子,父親開心地笑了。過年吃飯或來客招待,母親便在鍋裡餾上一大碗豬頭肉,吃飯時再沾著用醬油、醋、蔥花、大蒜等製成的調料,甭提多好吃了,葷菜中總是豬頭肉先吃光,豬頭肉成為那時我家過年名符其實的“硬”葷菜。那時候,我認為過年吃的豬頭肉是世上最美的肉食了。
歲月變遷,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今,我家生活條件變好了,肉類食品極大地豐富了,人民的飲食習慣更講究葷素搭配,更追求科學、健康、營養。即便極為平常的日子,大家想怎麼吃就買生命。像豬頭肉這類吃了不太好消化、容易讓人長肉的葷菜,也逐漸退出普通大眾的餐桌。
這些年,父親年紀大了,我們姊妹幾個嫌做豬頭肉太麻煩,怕他老人家累著,再也不讓他做豬頭肉了,有時就在熟食店裡隨便買點豬頭肉嚐嚐,但是那味道吃起來,和父親做的大相徑庭。
後來,我藉著出差的機會,在不同的城市也吃過各種特色的豬頭肉,但是總也吃不出童年父親做的豬頭肉那種香味來了。
如今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由於前幾年得了一次腦梗,腦子不如以前好使了,走路也不像以前那樣靈活了,但每次回老家,我依然能夠感受到父親當年做豬頭肉的氣息。思緒穿越茫茫世事,彷彿又看到多年前的一家人,坐在被喜慶氣氛塞得滿滿的屋子裡,吃豬頭肉時,那怡然自得的樣子。
在老家的小院裡,我們一家人端坐在一起,嘴饞的我,夾一塊豬頭肉,在細嚼慢嚥中,逝水的年華間,那種無言可述的幸福,不斷在腦海裡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