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聰明、漂亮,但有點緊張”
——《醉酒的女人》
約翰·卡薩維蒂/劇情/美國/1974/125分鐘
主筆評價
卡薩維蒂對演員的調教太厲害了,對家庭關係的探索無遠弗屆。
——蘭波
在被社交網路和短影片席捲的時代裡,“真實感”被賦予極其重要的地位。
明星們頻繁參加真人秀,努力把生活中的自己向觀眾展示,不過意在說明:生活中的我們,依然美好。
有資格乘風破浪的姐姐們,光鮮地站在舞臺上,靠釋放天性捕獲粉絲。以“不完美”的表現,抵達“真實”
——真人秀,讓觀眾沉浸在太虛幻境般的真實中。
但絕大多數女人不配與姐姐們一起乘風破浪,她們的生活狀態只能被敏感的藝術家們所發覺
——卡薩維蒂的偉大作品《醉酒的女人》就展示了女人被扼殺的浪漫夢想。
影片女主角梅布是藍領工人尼克的妻子,她的工作就是全職太太。兩個人養育著三個兒女,彼此依戀。
對尼克來說,梅布和家庭是富有童話色彩的溫柔鄉。他每日奔波在骯髒的工地上,忍受著汙水、油漬與噪音,還經常被叫去處理突發事件。
回家,才是放鬆。
而梅布,則不甘心只做一名家庭主婦,她深愛著尼克,但也想擁有自己的生活。她喜歡古典音樂,骨子裡有種不安分的特質。
家庭,是種束縛。
彼此相愛,但性格不同,亦會衝突。
影片的開頭就展示了美滿家庭的危機底色——
兩人把孩子送到奶奶家,準備共享甜膩的二人世界,尼克卻被臨時調走處理市中心爆裂的下水管。他愧疚地給梅布打電話致歉。沮喪的梅布去酒吧找樂子,還把一個陌生男人帶回了家。
第二次衝突,發生在飯桌上。
忙碌了一天,尼克把工友們帶回家,梅布也從出軌的狀態中調整過來。兩人殷勤地招待了工友們。
飯局一開始,梅布的美貌與得體讓尼克在工友面前大為增光。
但梅布浪漫的天性逐漸讓工人們感到不自在,她熱情地邀請尼克同事跳舞,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跳舞,絕非工人們的生活方式。
梅布越是親切,尼克和同事們就越是尷尬。最後尼克只能假借丈夫的威嚴怒喝梅布,制止了不和諧的一幕。
一場聚會,不歡而散。
可以看出,尼克對梅布的要求,是要她成為一名“正常”的全職太太。
所謂的“正常”,並沒有一個準確的定義,但一定要符合丈夫藍領階級的身份。
在這樣刻板的要求下,梅布種種不合時宜的行為,都被視為是不正常的。
比如她在自家的院子裡翩翩起舞,比如她讓孩子們把屋子弄得一團糟,比如她讓女兒在家裡裸著身子到處跑。
尼克逐漸從一個愛慕(甚至仰慕)太太的丈夫,變成了一個不能容忍出格行為的暴君。他固執地認為梅布精神有問題,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六個月之後,梅布出院,尼克舉辦家庭宴會迎接。
精神病院的電擊治療讓梅布愈發孤獨與仇恨。回到家裡的第一夜,她就在宴會上用神經質的玩笑話表達對家人的不滿。
這讓尼克暴怒。
於是梅布知道一切都沒有改變,她回家之後,尼克依然會以對待精神病的方式對待她。
她無助地向父親求援,希望父親帶她逃離這一切,但父親卻恍若未聞。
又是一場不歡而散的聚會。
家人們紛紛離開,梅布必須直面尼克。
她逃避、她奔跑、她割傷了自己、她流血不止……她用一切能表達不滿的方式表達不滿。
他攔截、他追趕、他捉到了她、他毆打了她……他用一切能宣誓威嚴的方式宣誓威嚴。
但一切突然平靜下來。
梅布屈服了尼克,她突然變得安靜溫柔。
兩人從一場紛爭,毫無理由地轉為含情脈脈。尼克為梅布清洗傷口,好像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梅布問尼克:“你愛我嗎?”尼克欲言又止,猶猶豫豫良久才說:“我們還是去收拾盤子吧。”
他們開始心照不宣地整理宴會留下的一片狼藉,導演卡薩維蒂放上字幕,宣告電影的結束。
電影突然在一片平靜中結束,但這絕非一個大團圓結局
即使到結尾,梅布還是沒有放棄對浪漫的追求,她詢問尼克“你愛我嗎”,就是她最後的抗爭。
然而這抗爭依然失敗了。
尼克的潛臺詞是,我們之間不要說愛不愛的,好好過日子就已經足夠。
“我們去收拾盤子吧”,這句話扼殺了梅布對狂歡、對瘋癲、對一切酒神精神的嚮往。
他們的悲劇性,既不是中產階級小布爾喬亞式的精神衰弱,也不是工人階級被剝削的悲慘境遇,甚至不是女人在男權社會中如何被凝視、被侮辱。
而是在於,社會要求他們對自己有準確的定位,任何超出了這個定位的行為都被認為是神經病。
在《浪姐》中,被主持人問到為什麼來參加這個節目,寧靜可以很天真無邪地說出:“來玩兒啊。”
其他選手沒有這麼無憂無慮,但也會說:“我來挑戰自己,過不一樣的生活。”
這大概就是“選擇的權利”吧
而《醉酒的女人》裡的家庭,由一個遵守社會規則的男人和一個不遵守社會規則的女人組成,以女人的抗爭為開端,以她對男人的屈服為結束。
在影片結尾,他們在完全接受了自己社會身份的同時,也放棄了對其他生活方式的想象。
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利”。
這自我定義的規訓過程,是最日常的生活狀態,也是最大的悲劇。